第452章 朝堂渾水
開皇十七年。
夏。
無盡的炎熱落在了這片大地上,晉王府中,陳臨安、李世民、楊廣三人坐在那裡,周圍是冰霧繚繞。
楊廣拿著扇子扇動著涼風,只覺著心中十分舒坦。
「七郎,你還真別說,這自涼亭還挺好用啊,只是可惜,造價也好、冰也好,都不是常人能夠用的,普通百姓用不上。」
陳臨安靠在一旁的柱子旁,半眯著眼睛:「自涼亭本就是給權貴們使用的,至於普通人麼,墨家那邊研究出來了自涼扇,倒是比普通的扇子方便一些。」
他用手稍微比劃了一下:「就是一個簡單的裝置,可以躺著用腳踩。不必花費太大的力氣,便可以通過這種方式,使得扇葉轉動,繼而帶動涼風。」
「墨家那邊還在考慮,怎麼能夠設計一個可以不必人力催動的扇子。」
「目前倒是想到了水力,可不是什麼地方都有水流的,再者說了,水流之力一般都在河邊,常人用扇子納涼總是在家中的。」
陳臨安嘆了口氣:「十四哥最近因為這個事情煩惱,他實在是找不到什麼可以用的方法破局了。」
楊廣微微搖頭,臉頰上帶著平和:「慢慢來吧,什麼事情能夠一上來就能成功呢?千古以來,萬事萬物都在不斷的發展進步,總有一日我們能夠找到合適的方法。」
說著說著,他就看向了一旁拿著一本書正在瞧著的李世民,臉上帶著好奇:「二郎?二郎?二郎——?」
一連幾聲呼喚都沒有能夠將李世民從沉浸中喚醒,楊廣好奇的湊到李世民的身邊,想要看一看到底是什麼書籍才讓他這麼沉醉。
可還沒等他湊到李世民的身邊,李世民就像是感覺到了外人的到來一樣,猛的抬起頭,而後將手中的書合攏,藏在懷中。
「噗嗤——」
楊廣見著李世民的動作噗嗤一聲笑了,他指著李世民,臉上帶著些許曖昧的神色:「喲,這是怎麼了?」
「看的什麼書啊,這麼神神秘秘的。」
「我們二郎也到了這個年歲了?」
顯然是以為李世民在看的是什麼類似於「避火圖」一類的書籍,李世民也不解釋,只是嘿嘿一笑的坐在那裡:「二伯,最近朝堂局勢如何?」
楊廣倒是晃悠著扇子,沒有繼續說李世民看書的事情,順著他的話就往下說:「還能如何呢?」
「父親的身體越來越差勁,慢慢的開始考慮起來了另外一個問題。」
他嘴角帶著嘲諷,眼神中卻沒有一絲情緒,像是北海的深冰。
「這個問題其實早就應該出現了,但直到前幾天父親生了一場大病,差點沒熬過來的時候,他才真正的開始重視。」
李世民笑了一聲,他看著一臉無所謂的陳臨安說道:「我猜到是什麼事情了,你呢?」
陳臨安打了個哈欠:「還能是什麼事情。」
「老獅王開始擔憂起來自己地位了唄。」
楊廣點了點頭,周圍的涼霧不斷的環繞著他的身軀,為他帶來一絲清涼。
「父親生病之後,本來是很放心的將朝政交給了大哥,並且讓大哥監國。」
「他還特意囑咐了大哥,朝政繁忙,所以不必日日來請安。」
「你們猜怎麼著?」
楊廣低笑一聲:「嘿,我這位好大哥真的信了。」
「不僅沒有每日前來請安,還將這朝政把控在手中,根本不讓我那位好父皇知道,三省的官員每日也只向著大哥匯報政務,甚至就連伺候在父皇身邊的奴婢都開始有些怠慢了。」
「這讓我那位父皇突然之間就有了危機感。」
「等到那一場大病熬過去了之後,立刻便以雷霆之勢收攏了自己手中的權勢,現在麼,朝堂上這往日裡父慈子孝的兩個人,鬧得水火不容了。」
李世民微微點頭:「這才是對的。」
「陛下本就是貪戀權勢的人,當他意識到自己的權力還沒有丟失的時候,自己的兒子、自己的手下就敢這樣做的時候,他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楊廣也表示贊同。
三人正說著話呢,遠處一個小廝突然急匆匆的走了過來:「王爺,宮中的劉常侍來了,說是陛下有聖旨下達,您趕緊去接旨吧。」
楊廣眉毛一挑,臉上帶著驚訝,但眼眸中卻帶著些意料之中的神色。
「來了。」
他指著那遠處說道:「這是一封啟用我的聖旨,你們信麼?」
陳臨安、李世民對視一眼,都笑了一聲:「那啟用我們兩個的聖旨,恐怕也要到了。」
兩人一拱手:「我們這便先離去了,免得到時候聖旨傳到,我們人卻不在,那便是真的出問題了。」
楊廣點頭而後衣服都沒有更換,急匆匆的來到前院,臉上帶著偽裝出來的迷茫、震驚、以及一些欣喜的神色:「劉常侍——父皇的旨意在哪裡?」
當劉常侍拿出聖旨的時候,楊廣跪伏在地上,顯得十分「恭敬」。
這是一道很普通的旨意,只是簡單的為楊廣加了一個官職——但也就是這一道加封官職的聖旨,其中蘊含著的意義卻十分明顯。
以往,太子與皇帝關係很好的時候,晉王是一直被冷待的,甚至不肯給他身上加一官半職,甚至讓他長期待在家中,不讓出門。
為的是什麼?
為的就是不給晉王一點結交朝臣的機會,害怕晉王成為太子的障礙。
而如今.
待到劉常侍離開之後,楊廣坐在院落中,身上的衣服零散,臉上帶著厚重的嘲諷,他展開聖旨,一個字一個字的念著。
「晉王仁德慈憫,頗有朕風——」
「才學如豐,其智似賢。」
「加封中書省右舍人,兼任門下左僕射,許其上朝。」
「今有諸多附屬國朝拜事務,許其兼領。」
楊廣坐在那裡,一個字一個字的一遍一遍的念誦著這一封簡單的聖旨。
天穹上,一滴滴的雨水落下,落在他的身上,將他的衣衫、頭髮全都打濕,他卻好似一點都不在意一樣。
他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往屋子中走去。
接待附屬國朝貢的使臣這種事情,歷來都是由皇帝最喜歡的兒子,或者說是由太子來做的,但今日這一封聖旨入了晉王府,讓楊廣去做,這其中的含義不必說,所有人也都明白。
再加上中書右舍人與門下左僕射這樣的官職都能兼任,更可以看出楊堅對楊廣的「寵愛」程度,畢竟這樣的官職兼任,幾乎可以說是掌握了一部分二省的權力。
這是何等的寵愛?
而從楊廣的角度看來,卻對這樣的安排早有預料。
他那位好大哥手中的權利太大、太多了,而且還是他那位好父皇親手給的,所以想要制衡他那位好大哥,就必須是要給另外一個人一部分權力——至少是要能夠和楊勇抗衡的權力。
楊廣低垂著眼眸。 不屑的笑了一聲。
待到李世民回到家中,恐怕就能收到旨意,那恐怕是令他擔任軍司馬的消息。
如今的太尉暫時還是由獨孤信擔任,而獨孤信麼,不會在他們兩個人中站隊,因為他們兩個都是獨孤氏的血脈。
所以軍司馬的位置加上自己擔任的三省之二的職位,能讓他迅速拉攏到一大批臣子。
這就是他那位父皇為他準備的抗衡太子的班底了。
他將手中的聖旨拋起,而後再次接住。
「還行。」
「那我可要給我的好兄長一個大大的驚喜了。」
車馬上
陳臨安閉著眼睛坐在那裡,而李世民則是臉上帶著些許猶豫,他看著陳臨安說道:「七郎,你是怎麼想的呢?」
「也要摻和進這一灘渾水麼?」
陳臨安只是搖著頭:「我就不參與進去了,晉王也沒有把我算進去。」
他低聲道:「從始至終,晉王就只把你算到了他的陣營當中去,我頂多是因為你的存在而可以攀扯一點關係的人罷了。」
「晉王需要利用陳氏的身份,來讓太子不敢對他動手太狠——比如直接找人把他殺了這種。」
「但其他的,他並沒有指望太多。」
李世民長嘆一口氣,摸了摸懷中的那本書:「是啊,陳氏一直都是不沾染這種事情的。」
他仰起頭:「我也是無可奈何啊。」
「只能如此做了。」
陳臨安聳了聳肩膀:「事實上,你大可以不這樣做,就置身事外就是了,你這麼摻和進朝堂爭鬥中,伯父可不會開心。」
李世民冷笑一聲:「他不會開心?」
「要的就是他不會開心。」
他看著窗戶外飛馳而過的一切,輕聲說道:「他早已經放棄我這個孩子了不是麼?」
「不過麼,我想等到再過幾年後,他就會開始想起來我了。」
李世民短促的笑了一聲:「畢竟,他也會和陛下一樣慢慢的蒼老下去,等到那個時候,我又該如何做呢?」
陳臨安搖了搖頭,神色中有些許無奈。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李世民,人心太過於偏頗的確是會這樣的。
這一點還是他老爹做的好。
雖然也很重視他那個大哥,但卻從來不會偏心,而是會一視同仁——他那個大哥也對他們很好,不像是李世民那個大哥一樣,只知道打壓自己的弟弟們。
這也導致了當初大勝而歸皇帝諸多封賞後,李世民被迫上書辭官,而陳臨安則是還可以繼續擔任官職的情況發生。
而李淵以為,這樣是為了李世民好;但實際上卻更加激怒了尚且年輕的李世民。
在晉王的刻意拉攏之下,他最後站在了晉王的身側。
而李建成則是支持太子楊勇,他們兩個從一開始就沒有站在一起。
李淵想要在其中做一個和事佬,實在是千難萬難。
官渡
好不容易藉故離開一次太原的李淵坐在當年的位置上,臉上帶著的滿滿的都是抱怨和憤怒:「老師,您說我做錯了麼?我哪一點不是為了他們好?」
「可是他們一個兩個的,都不領情。」
他低垂著頭,臉上帶著些疲憊和喪氣:「實在是太累了。」
陳湛卻沒有抬頭,只是看著手中的書籍:「是麼?你真的認為你沒有做錯?」
他很平靜的問道:「事實上你知道,你並不是為了他們好,而是為了李建成好,你現在可惜的也不是他們兩個不領情,而是憤怒李建成不領情、沒有看到你的辛苦。」
陳湛一邊看書一邊說道:「你對兩個孩子的差別太大了,大到了讓世民寒心,所以才會有今日的情況發生。」
李淵抹了一把臉:「那我有什麼辦法呢?」
「建成是長子,天生就要繼承我這個位置的,我只是想要他們兄弟兩個和睦一些而已。」
「陛下當日的舉動明顯是要挑撥兩個孩子之間的關係,我不讓世民推辭掉這個事情,還能如何?看著兄弟兩人血親相殘?」
陳湛繼續翻書:「那你讓世民辭官是為了什麼?」
李淵輕聲道:「他若是不辭官,繼續做下去,那陛下必定是會繼續利用他,然後挑撥他和老大之間的關係,那老大不是又要多想了麼?」
「難道讓我看著兩兄弟互相殘殺麼?」
「被陛下利用?」
陳湛放下手中的書,看著李淵說道:「淵兒,事實上你讓世民辭官也好、推辭爵位也好、亦或者是你其他的一些行為也好。」
「你都只做錯了一件事情。」
「正是這件事情,讓你、建成、世民三人走到了如今的這一步。」
他輕聲說道:「你不相信自己的孩子。」
「所以你出手干預他們的行為,尤其是世民的行為。」
「世民也看穿了這一切,所以他才會那麼的寒心,畢竟沒有什麼事情比自己的父親懷疑自己不相信自己、甚至因為懷疑自己,為了讓自己的大哥安心然後做出一系列傷害他的事情更能讓人寒心的了。」
陳湛的聲音中帶著無奈:「你若繼續這般做,他們兩個最後的結局一定會更差。」
開皇十七年,秋。
周圍的小國派遣使者,目的是為了朝貢大隋。
而這一次接待他們的並不是往昔的太子楊勇,而是新的皇帝身邊的紅人——晉王楊廣。
這也是晉王與太子之爭的開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