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縱仆行兇的案子也多與張適德強搶民女相關,是以張適德又從暫時收押的大牢里被拖了出來。
一盆冷水潑醒,慘無人狀的張適德也好丟了魂,不管說什麼,他都點頭應下。
「草民是去年質疑張適良提高茶商稅額,然後才被張家惡奴打斷了腿!張適德是罪大惡極,可這跟他關係不大啊!」苦主顯然不認張適德是主謀。
張大夫人一派鎮定的出聲:「具體事情臣婦不清楚,但那些奴僕一向是由二房使喚的,二房的人自己也都認了。」
見到大夫人眼神,二夫人垂下頭,磕磕巴巴說:「那些都是二房…常用的人,張適德有沒有派去打茶商,我也不知道…」
張適德只會點頭,知縣只得問被召來的惡奴:「你們是受誰指使去毆打茶商的?」
幾個惡奴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聲不同調,但都指著張適德說:「是二老爺派我們去的。」
「啪!」驚堂木一響,把惡奴們嚇一哆嗦,縣官聲色嚴厲質問:「公堂之上莫要撒謊!張適德有何理由派你們去毆打茶商?」
「奴才…不知道…」
「二老爺讓小的們去…大夥就去了,沒問緣由…」
「小奴有罪!求縣老爺開恩!」
張家惡僕七嘴八舌,但都不提張家大房的人,苦主茶商不認同,可拿不出證據來指明誰是兇手主使。
「還敢胡言亂語擾亂視聽,將這幾個惡奴杖刑!看你們的嘴還硬不硬!」知縣丟下幾個令簽。
張大夫人頓時有些緊張,急聲道:「縣老爺不會要屈打成招吧?」
「你莫要胡言!這幾個惡奴有罪已是板上釘釘,先杖刑也是合法合規!」知縣義正嚴辭。
張大夫人不鬆口,轉而說:「縣老爺不是答應端王殿下會秉公執法嗎?問話之前先用刑不是屈打成招是什麼?」
居然把事情扯到他頭上了,褚時鈺冷哼一聲說:「律法沒有指明證據確鑿者能否先行刑,至於是不是屈打成招,可以問問堂外百姓。」
一記太極,事情丟給了民眾,百姓們不疑有他,而他們樂得見張家倒霉,紛紛喊道:「不是!」
「不算屈打成招!」
「先用刑!看他們嘴硬不硬!」
聽著百姓呼喊,知縣莫名感覺豪情萬丈,大手一揮,幾個奴僕就被按倒在地,板子「噼里啪啦」往他們屁股上招呼!
十幾板下去就有一個受不住的,叫嚷著:「我說!是大老爺指派的!大老爺讓我們教訓一下幾個敢出頭質疑稅政的茶商!」
張大夫人臉色鐵青,不過心裡也清楚原因,招的這個是個光棍,無牽無掛沒有家人捏在他們手上。
翻供的只有那一個,其他人被打暈了也未鬆口。一份證詞定不了大房的罪,何況張適良已經死了,即使要父罪子承,由於張適良是官身,也得移交大理寺才能處置。
但知縣已經知足了,他的目的就是得到這一份證詞,能移案至大理寺,這樣他即表達了決心,而張家的麻煩還沒完,多少能讓端王滿意!
一案終了,又直接開始下一案。
是楊雪霏狀告張家縱仆將楊父毆打致死,這案沒有什麼疑點,確實是張適德指派的惡僕,而那些惡僕現在也都在張適德名下。
柳如思在屏風後看著,楊雪霏雖然家仇都得已昭雪,但她臉上卻沒有當日扇二夫人耳光的暢快,或許是張適德犯案累累,多加的這一筆,也相差無幾了。
「你在找什麼人嗎?」褚時鈺見她目光在整個公堂上來回。
柳如思收回視線,頓了頓,有些嘆息道:「阮清好像不在,雪霏…」
「這案沒什麼懸念,楊雪霏才是苦主,她自己就能搞定。」褚時鈺不自覺代入了楊雪霏的角色,而對應的阮清相當於…
「阮清可能需要些時間,來撫平過去的傷痛。」
柳如思不置可否,看著公堂上開始審最多疑點的重頭戲,十三奴屍案。
「那十三具屍體,是你們張家的僕人沒錯吧?」知縣問話開場。
早有仵作驗明那些屍身特徵及死因,還有家屬指認,這是無可抵賴的事。張大夫人先看向二夫人,當二夫人瞧見了,兩個女人才一道點了頭。
「是誰下的令?是派哪些人動手埋殺?又是為什麼要處死這些奴僕?都從實招來!」
現場一片靜寂,張大夫人看著二夫人不說話,而二夫人哆哆嗦嗦的想開口,卻半天沒說出話來。
知縣指向大夫人嚴厲道:「一一供述!你先說!」
張大夫人屏氣凝神,沉聲道:「前些日恰逢夫君張適良過世,老太君病倒,臣婦也無心他事,家中事務暫時移交給了二房打理…」
「啪!」驚堂木一響,知縣呵斥:「還敢欺瞞?!當本官不知嗎?那時二房夫人還臥床養傷,怎麼打理家事?!」
張大夫人嫌惡的看了眼說不出話的二夫人,自己出聲說:「是張適德代為掌家。」
「又是張適德?!你們是想把張家所有罪孽都推到張適德頭上嗎?」還在旁觀的茶商突然喊道。
圍觀的其他苦主和百姓也紛紛覺得不對勁,一個個斥責唾罵起來!突然,一顆白色的東西飛進公堂落在張大夫人身上!
「啪嘰」一聲,黃清相間的黏膩糊在張大夫人身上,原來是一顆臭雞蛋!
「誰扔的?!」張大夫人維持不住氣定神閒的模樣,轉頭怒視,卻又有臭雞蛋爛菜葉往她身上去!
她躲閃不開,也喝止不了,只能回身抱住自己的頭。
一直當個木頭人的張嫡子在第三顆蛋後反應過來,立刻上前替張大夫人擋住爛菜臭蛋,不解的大聲問:「縣老爺!公堂可以扔東西的嗎?」
「咳!」知縣輕咳一聲,「啪」了一下驚堂木,後知後覺般喝道:「公堂不可拋灑雜物!再扔就要按藐視公堂打二十大板了!」
堂外的臭雞蛋投擲應聲停下。
張大夫人出身與張家門當戶對的名門,何曾受過這種屈辱,竟是「嗚嗚」哭了起來…張嫡子手忙腳亂的用袖子給母親擦去穢物,不知道怎麼安撫,只是一直重複著:「娘親別哭。」
這場景一時讓一些心軟的人於心不忍,叫嚷的百姓也慢慢噤聲。
「可會…覺得不忍心?」褚時鈺眼神有些飄忽的看著柳如思。
「這十三條命十有八九與她相關,而她極有可能脫罪,一點臭蛋菜葉不痛不癢…」柳如思說著,突然轉頭認真看褚時鈺的神情。
幾息後,她忽而嗤笑一聲,笑罵:「幼稚!」
見她神色,褚時鈺放鬆下來,瑞鳳眼眯起笑著,幼稚能逗人開懷,有什麼不好?
屏風外的公堂上,衙役簡單收拾了一下地面,審問又重新開始。
「你說是張適德代為掌家可有證據?仵作驗過十三具奴屍,可都是死在張家分家之前!你們張家急匆匆的分家,可是為了脫罪?!」知縣指出幾個疑點。
張大夫人還抽噎著,但依舊篤定道:「我張家其他人可證明那幾日是張適德掌家,正是因為發現家裡少了僕人,質問張適德後覺得事情有異,才決心分家與他劃清界限!」
這番說辭條理通順,知縣也有些頭大,張適德在張大夫人說的時候就在點頭,而所謂張家其他人,肯定也是向著張家的…
「先讓你張家可以作證的人上來!本官要逐一問話!」知縣想再努力一下,讓端王看到他的盡心盡力!要是端王不滿,寫個摺子把他以前枉法的事報上去,掉腦袋的可能就是他了!
張家出來十幾個僕人,還有張大管家,這作證人數顯得很充足。
一般地位越高的僕人越忠誠,知縣先從干粗活的下仆問起,但不出所料,接二連三的都作證是張適德掌家。
知縣讓他們自己一個個接著說,心裡盤算著,是不是把分給張適德的那些有罪之奴再拖出來打一頓…
「張家一直是張大夫人和張老太君掌家,那十三個人是兩個女主子做主,讓鄙人派人打殺活埋到大老爺墳里。」
滿場寂靜。
幾息後,張大夫人難以置信的怒喝:「張小偉!你在說什麼?!」
張大管家低垂著頭,接著徑直說:「鄙人記得是派了哪些人去處死那十三人的,可以分別問話與行兇者同住的仆奴,問他們那一夜何時見行兇者外出了,應當可以一一應證。」
滿堂譁然,知縣喜不自禁,當即著手讓張大管家供述,再按圖索驥召人來審問!
有些就是分給張適德的惡僕,知縣讓人在牢中分開審問,有些還需去張家傳喚,不過張家莊子不算遠,過來也快。
公堂上暫時停滯。
張大夫人滿臉蒼白和迷茫,要張嫡子扶著才能站穩。
百姓們嘈雜交談驚嘆,不僅不離去,反而因這奇聞人越聚越多。
而屏風內,柳如思對這劇情也滿是驚訝:「是你安排的?」
褚時鈺蹙著眉頭若有所思,搖頭道:「我很少下耳目暗子,手也難伸到張家去,而能做大管家的,都是主人確認忠心耿耿的。」
「雖然是義舉,但這跟衷心耿耿差距有點大吧?」柳如思看著張大管家,她可記得這人當時有多為身為張家人自傲,怎麼會突然背主的?
屬於張適德的惡僕不斷呈出供述,知縣一一確認核實,有些枯燥的過了小半個時辰。
天色已昏黃,但知縣想一鼓作氣的審完案子,眾人也想看個後續。
傳喚的張家其他人來了,不僅是那些奴僕,還攙扶來滿頭銀髮顫顫巍巍的張老太君。
那老太君被扶到堂中,就讓下人放開,年邁身軀跪在地上,溝壑交錯的臉上滿是悔色,她老淚縱橫道:「是老身下的命令!不關大媳婦的事兒,是老身痛失愛子,一時糊塗!張小偉勸說那些人碰過我兒屍身,可能患上鼠疫,剛好能送下去給我兒使喚…」
「母親!」張大夫人痛哭出聲,她知道,這是老太君了解了公堂上的情況,明白事情難洗脫,決心自己背下這事了!
她上跟前跪下扶著老太君,隨即紅著眼轉頭對張小偉怒問:「明明就是你提議把那些奴僕打殺埋進夫君墳里!我那時還反對過的!你怎敢背主供出主子?!」
圍觀百姓議論紛紛,開始有不同意見。
有些人說:「張家又不是皇親國戚,打死奴僕給主人殉葬太過分了!」
有人說:「老人家糊塗,痛失愛子之際被惡奴教唆,有錯誤決定也情有可原,雖然是有罪,但不能算罪大惡極。」
「最可惡的是那個張小偉!一個當下人的!當時慫恿,事後出賣,背信棄義賣主求榮,簡直醜陋至極!」
屏風後。
柳如思百感交集的嘆息,悄聲問:「你怎麼看的?」
褚時鈺眯眼看著公堂,輕聲回應:「這事估計還有驚變,可以再等等看。」
柳如思一愣,隨即領悟過來,褚時鈺根本不關心這些倫理道德是非對錯,他著眼於事情的後續發展。
真相似乎已經大白,只是老太君是二品誥命夫人,也不是一個縣衙能判決的。
知縣讓人給老太君搬了把椅子,讓她坐著以顯尊老。同時讓下屬們再分別審問更多相關人,搜集足夠的供詞,做出完整的卷宗,到時和茶商一案一同移交給大理寺。
知縣捋著小鬍鬚,偷偷瞥眼看屏風位置,此時因為天色大暗而大堂處燈火更亮,連屏風後的人影都看不清了。可知縣滿眼輕鬆,這可是超額完成任務,端王應當能滿意了。
「咚!咚!咚!」
突兀的鼓聲從黑暗中傳來!
知縣在官椅上坐直,皺眉喝問:「現已戌時!縣衙只在辰時至未時受理新案!何人在此時擊鼓鳴冤?」
守門的衙役匆匆跑進來稟告:「是張家嫡二小姐!」
知縣呆愣了一下,看向滿堂的張家人,只見他們也是一頭霧水的樣子。
這時張家嫡二小姐已經走進來跪下,她將提著的一疊東西放在地上,發抖的雙手捧起一張狀紙。
「臣女張茹錦…狀…狀告康王…褚時琨…」
哆嗦的聲音猶如一聲巨雷!直把里里外外所有人劈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