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事兒精夫人

  做肥皂說起很複雜,其實一上午就搞定了,匆匆吃完午飯,柳如思又停不下的往鎮裡的疫區跑。

  自從昨天柳如思來了之後,河廟鎮進行三級封控,患鼠疫及診出帶病未發的整戶在家不得外出,疫區這片街區的所有人不能走出這個街區,然後再是整個鎮的居民不得外出了。

  昨天大概是剛封禁,大家還沒反應過來,今天就有人怨聲載道了,特別是二級封控的疫區居民們,破口大罵:「哪個腦子壞了的想出這餿主意?!我昨日把菜刀送鎮東磨去了,今天得拿回來呢!我家要拿什麼切菜!」

  「你那倒是還能對付!我家菜地在鎮外頭!不能出去吃什麼菜呀?」一大嬸兒急得跺腳。

  只能說好在河廟鎮的地勢稍微高些,洪水沒淹沒摧毀鎮裡的房屋,是以鎮中居民都有存糧,還不至於挨餓。

  當然,褚時鈺也安排人運來一批賑災糧,以三文一斤米的官定價格在鎮中售賣,由幾個人推著車每日挨家挨戶的限量交易,可以不買,但要買肯定不會沒有。

  柳如思像是沒聽出來在罵的是她一樣,厚著臉皮走過去,語氣親和的問道:「幾位嬸子,你們家裡有分到口罩嗎?」

  看著他們一行人全副「武裝」的打扮,幾個婦人當即閉嘴,轉身就各回各家,其中一個婦人小聲但讓柳如思聽見了的吐槽道:「事兒精夫人來了!今天別出門了,省得被拖去打板子…」

  抬手按了下旁邊的褚時鈺,柳如思哭笑不得,如果她的出現能讓居民們減少出門社交,那就當她是事兒精吧。

  行至郎中們設的戶外醫棚,幾位郎中正在午間休整和探討病情,馬大夫和兩個郎中站起來對端王行禮。

  李春甫卻坐著不動,調侃般開口道:「喲~事兒精來了?正好,你說說這一身行頭是怎麼回事?這大熱天的沒病也得悶出熱病來!」

  又一次伸手按住褚時鈺,柳如思微微福身後道:「李老師言之有理,只是有時需要兩害相較取其輕,比起中暑,私以為鼠疫更嚴重一些,您覺得呢?」

  「哼!那自然不用說,史書記載鼠疫肆虐,導致滿村絕戶的數不勝數!我問的是這些可有用處!若是無用功,豈不是白白折磨人?」李春甫依然質疑,只是語氣沒有昨日初時惡劣。

  柳如思頓了一會兒,為難的說:「當下我無法證明這些手段是否有效,事實上這些都不是萬全之策,昨日我說疫起於死氣,傳以死氣,既然是氣,會呼吸的活者便不可能完全阻擋。」

  「那還故意讓我等受此煎熬…」李春甫還沒說完就看見他們一行人都是全套打扮,轉言問:「你真覺得這些有用?」

  「每樣都聊勝於無,多樣累加起來,當是有作用的。醫者行醫本就是博生機,若能增添一些籌碼,自是竭盡所有。」柳如思說著發自內心的想法。

  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每次治傷救人,沒有一次是她敢確定有效的,都是儘可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或許是她比較幸運,目前都得到了好的結果,特別是岳千章家人的天花,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居然三個人都沒事了!

  「嘖,巧舌如簧…」李春甫先是刺了一句,接著又商量般問:「罩袍和口罩也就算了,帷帽能否去了?有東西擋在眼前晃啊晃的,給人診脈都定不下神!」

  柳如思歉意道:「最好是戴著,帷帽能攔下病人咳嗽的飛沫,減少死氣通過雙目進入人體的機率。」

  「按你所說,死氣是氣,眼睛又不能呼吸,怎會從眼中入人體?」李春甫沒好氣的質疑。

  柳如思想了一下,認真問:「李老師可有哭過?」

  「哈?」

  「若李老師哭過,就應該會知道,涕淚通常是一起流的,這是因為雙目有淚管通於鼻腔。眼通鼻、鼻通口,雖然死氣一說不止這般簡單,但也足以說明,雙目也是需要防護的…」

  柳如思說著就看見,李春甫一邊思索一邊去摸自己的眼睛,她連忙道:「李老師請不要揉眼睛!如果一定要揉,請認真淨完手後再揉!」

  李春甫一邊放下手,一邊咬牙切齒的低罵:「真是個事兒精!」

  而當下午的診治開始,柳如思更加身體力行的證明了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事兒精。

  「馬老師請用消毒水去死氣!」剛從未發病者家中出來的馬大夫,就見柳如思拿著一小瓷瓶走來,肥皂暫時還不能用,酒精是更好的替代品——刺激性也更大。

  馬大夫忍著刺鼻的味道,配合的伸掌接了一小捧酒精,按照她的講解細細將手掌至手腕處都消毒一遍。

  消毒,更換帷帽、罩袍,再消毒,換口罩,涼開水沖洗手,馬大夫剛耐心走完漫長的流程,柳如思就立刻奔向另一戶出來的李春甫,熱切呼喚道:「李老師請消毒更換衣帽!」

  「事兒精!第三回了!」李春甫直跳腳!

  褚時鈺在醫棚里冷眼看著,為柳如思打開剛封上沒幾日的蠟封,他現在已經不用她按著了,儘管他還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頻頻對她惡語相向,她卻依然能對其和顏悅色。

  李春甫也一套流程走完,面帶憤慨之色,接著又去了下一戶。

  暫時沒有郎中和大夫出來,柳如思就回到醫棚下,她給自己細細消毒雙手,褚時鈺便拎著涼開水在她消毒完後,幫她沖洗。

  聽見她微微的嘆息,褚時鈺才挑眉問:「可是終於嘆出被罵的怨氣了?」

  柳如思一愣,隨即笑著搖頭說:「被不痛不癢的罵幾句能有什麼怨氣,我只是感嘆許多事不能強求…若是所有人都能像李老師那樣,罵幾句就照做,那我寧願多聽一些罵。」

  褚時鈺眼眸微垂,隨即就猜測問:「可是那些外出依舊不戴口罩的居民?若是如此,我可下令,不戴口罩者不得外出。」

  不止是這個,但僅是這個措施,該不該實施也是問題…現在鎮民已經有許多怨言了,再一步步限制鎮民的自由,誰知會不會引起對抗,那樣的話可能會得不償失…

  柳如思正在權衡著利弊,姓何的郎中從病戶中匆匆走出來。

  伴隨著後面隱約的哭喊聲,何郎中沉聲道:「這戶的重症者,不治身亡了。」

  短暫的怔愣後,柳如思更加急切的上前讓何郎中消毒換衣。

  一邊做著開始熟練的事,她一邊沉聲問:「這戶可還有患病者?」

  「還有兩人患病,一人帶病未發。」何郎中也沒心思覺得消毒過程繁瑣了,這漫長的流程反而讓他有時間放空,消化一下剛得的噩耗。

  醫者是不可能無心的,特別是他們幾個主動應召的,都有顆悲憫之心,只是生死見慣了,稍微消化一下,就能過去了。

  何郎中正要脫下帷帽,身後就突然跑出一個面眼帶病紅,卻唇無血色的青年!

  柳如思趕忙制止道:「先別摘帽!」

  青年神情恍惚而急切,撲通跪倒在地,雙手抓住郎中的罩袍,他仰著頭露出了一側腫脹不堪的脖子,他淒聲哀求道:「家母病痛至死,若是草草下葬怕是不能安息,求大人開恩,許我家停靈三日!請來幾個兄弟姊妹見最後一面,再將喪事辦了!」

  柳如思滿嘴都是不可以的道理,卻一時卡在了喉嚨里,倒是何郎中沉重道:「真的不可停靈!因疫而死者最容易傳病,且不說要考慮你們一戶未病的兩人,喚來親友又該賭多少人性命?」

  青年還未作答,褚時鈺就匆匆跑來,一邊將柳如思往後拉,一邊對青年怒斥道:「進去!」

  青年被嚇得一哆嗦,也沒有進去,只是一臉茫然的看著一會兒看褚時鈺,一會兒看郎中…

  如此境況,柳如思一時間不知褚時鈺的態度是不是對的,跪乳反哺的孝心卻不該被惡待。可發病的青年就這樣跑出來,是至外面人的安危於不顧!

  柳如思又後退幾步,反拉著褚時鈺讓他稍安,柔聲出言道:「你先鬆開何老師,退回屋門裡,再好好談,行嗎?」

  「不行!最起碼讓我們幾個已染病的守靈,否則不答應我就不鬆手!」青年權衡之後,亢奮著更加用力拽住罩袍!

  何郎中一時間手足無措,只能求助的朝端王一行看。

  待命的侍衛就要上前將人拖進去,柳如思又一次讓褚時鈺先別急!不是為了青年,而是為了侍衛,在這種緊繃的狀態下動手,萬一病人發狂咬上他們一口,那可真是無妄之災!

  「你有孩子嗎?!」柳如思轉而厲聲問。

  青年沉默了一下,而後點頭。

  「若是你過幾日因疫死了!你知道屍身會導致你的孩子更容易病死,你會想要你的孩子留你停靈,給你守靈嗎?!」柳如思道出極殘酷的假設,但所有人都心知,這並非無稽之談。

  青年臉上的虛張聲勢一點點瓦解,病紅的雙眼更加通紅,眼淚奪眶而出,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柳如思又說:「我也有孩子,如果死的是我,只希望屍體早點拉出去!燒了、埋了,怎麼都好,就是不要害到我的孩子!」

  褚時鈺頓時握緊了她的手,直把她握得生疼!

  現在沒功夫跟他計較,她硬頂著疼,卻轉而柔聲道:「你這麼孝敬母親,我想她應該也很愛你,應當也會如我這般想吧…」

  另伸一手狠狠擰了褚時鈺一把,讓他緊握的手鬆了些,柳如思嘆了口濁氣說:「病者若是有條件,最好不要共處,否則這個人病快好了,另一個又把病氣傳給他,這樣反覆,本可以活的人可能都會病死了。」

  「死者對於病者就更是嚴重…若是你一家子的命都不要,便守靈吧!不過事先說,為了治病的大夫、郎中們著想,停靈後不會再有人進去為你們診脈看病,你們只能憑自己撐過去了!」

  青年淚止,渾渾噩噩的鬆手,起身往屋裡走。

  這時,早走出來旁觀的李春甫大喊道:「呆會兒把你家祖墳的位置說了,我們替你先下葬!等疫病過去了,大喪後辦!」

  青年的身影消失在屋內,而褚時鈺冷冷說:「若要為其葬進祖墳,李郎中自己去吧,本王的人還有…」

  小手又是一擰,柳如思說:「最好給老太太買副嚴實些的棺材,我一直在說死氣源頭主要是死屍,若是隨便埋了,就怕被什麼蟲鼠吃到,又惹出更多麻煩。」

  褚時鈺擱置和李郎中嗆聲的念頭,抬手對侍衛揮了揮,示意去買棺材。

  李春甫看得好笑,「嘿」了一聲說:「原來大名鼎鼎的端王是個妻奴?」

  戴著帷帽沒人看見褚時鈺的神色,總之他站著沒動。

  「我與…」柳如思想解釋他們的關係,但發現她的手還被他握著,還有方才那些『打情罵俏『的舉動,說清白反而辱了清白吧…

  「褚先生不過是納諫如流,覺得有有道理便聽取罷了。」柳如思說完,還不等李春甫回嘴,她就立刻緊張的喊:「李老師出來還沒消毒吧?!」

  「快,我們幾個離病患近的都要消毒換衣!特別是何老師,換下罩袍直接回去沐浴煮衣吧!若是有防病的藥,無大副作用就直接喝一些吧!」

  頓時又是一片苦叫連天!就是消毒流程越走越熟練,都不用柳如思提醒要怎麼做了…

  黃昏時刻,幾個全副打扮的侍衛抬著厚棺進了病死者家中。

  不多時,他們又抬著厚棺出來,若不是屋門內有幾張依依不捨的面孔,怕是要以為他們什麼都沒幹就出來了。

  出來後,侍衛就補充成八人,雖沒有別的送葬隊伍,卻看起來不潦草了,褚時鈺隨意說:「既然棺材買好的了,就葬入祖墳吧。你們幾個去完直接去沐浴煮衣,這幾日獨住一個帳篷,不必來見本王。」

  李春甫在放下帷幔前,明目張胆的鄙夷斜了褚時鈺一眼,隨後跟上侍衛的腳步,朗聲道:「我隨你們去看看,反正天也要黑了…誒,我們九人都是白衣白帽,當作送葬人倒是正合適!」

  褚時鈺在帷帽後面嗤之以鼻,侍衛們自然是專門選出了幾個一身孝的,就李春甫自己是真的巧。

  嘖,能不能看看屋裡家屬們傷心欲絕的氣氛?一個中年一個青年,怎麼跟小學機似的?柳如思暗自無語。

  由於事先沒有說端王會來,所以幾個大夫和都是住在鎮中被包下的客棧中,馬大夫幾人行了禮,帶著被李春甫遺忘的藥童回了客棧。

  柳如思卻在原地凝了會兒眉。

  褚時鈺看不到她的神情,但對她不邁步回去感覺到奇怪,出聲問:「有什麼事嗎?」

  「雪霏應該到這裡跟我們一起回去,她一個人去駐地,封鎖鎮子的看守者未必會讓她過。」她沒對雪霏交待過,但這女孩子心智機敏,不該想不到這種小事的。

  「我讓人去找找,等會兒跟封鎖的人也交待一聲。」褚時鈺不以為意,拉著她走了。

  柳如思一邊甩著他的手,一邊說:「若是找到…平安無事就不必叫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