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賊老天!你有病!

  春雨纏綿,小秦晧徹底掌握了鱗潛羽翔的讀寫,柳如思手裡做著的綁帶牛皮靴也已經像模像樣。

  她打算給秦烈做雙硬皮靴,他平常上山下地,普通的布鞋穿不了多久就會爛。

  「嘶!」

  「娘!你的手指流血了!」小秦晧急忙湊過來。

  柳如思小臉皺成了一團,被錐子扎真的好痛啊啊啊…

  稍微緩過勁,她對著兒子嚴肅警告道:「不許告訴你爹!」

  這雙鞋她去年就開始做了,就因為之前扎了一下,秦烈直接沒收,被迫停工一年多,最近才她在箱子最下面發現做了一半的靴子。

  用涼開水沖洗著手指,她默默祈禱手指不要腫起來,千萬別讓秦烈發現了。

  「小翠!小翠…」嬸嬸的聲音由遠及近。

  她兩眼紅紅的跑進來,拉著柳如思,嘴唇哆嗦著卻半天沒說出口。

  「嬸嬸,怎麼了?」

  「從城裡回來的路上山石滾落…秦烈他…他…」

  她只覺得哄的一下,像是從雲端落入泥潭,腦子一片空白。

  怔愣了一會兒,柳如思臉色煞白的衝出去,她跑得飛快,繞過那片池塘,跑過幾間土房民舍。

  她看見人影憧憧,聚在小叔家門口的平地上,也是那間柴房的門口。

  匆匆撥開人群擠進去,她就看見一個人躺在中間,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高大軀體…

  她急切的撲上去,顫抖的手摸索著他的脖頸,曾經溫暖得像火爐一般的身體竟然沒有了熱度,頸動脈摸不出一絲脈動。

  「小翠…秦烈已經去了…他被山石砸中後背,當場就沒氣息了。」小叔淚流不止,上來拉柳若詩。

  秦家養了幾頭牛後,需要耕地的時節會租給村戶耕地,平日裡小叔會拉牛車往返於城村。昨日秦烈打獵時採到年份不低的人參,今天是和小叔一起坐牛車進城去賣人參和其他貨物。

  柳如思推開小叔的手,雙手交疊在秦烈沒有起伏的胸口上…只是剛放上去她就察覺到異樣,拉開他胸前的衣服,就看見他的胸膛上包著厚厚的紗布,還有隱約的血紅。

  粗暴的三兩下拆開紗布,就看見深可見骨的刀傷,柳如思抬頭質問般看向小叔。

  「我們賣完人參剛出城,遇到了攔路的山匪…秦烈砍倒了幾個,山匪就跑了,只是他也挨了一刀,我們馬上就回城包紮了。」小叔敘述著又悲泣起來。

  「要不是受了傷,山石滾落以他的身手也能躲開的,而且…他還先推了我一把…唔…」

  柳如思失魂落魄的癱坐在地,如木偶般看不出鮮活。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抬頭對天怒罵:「賊老天!你有病!」

  「為什麼?為什麼!」

  柳如思狀若癲狂般質問著…

  剛擊退了山匪,接著就遭遇山石滾落…她不信命,可現在不由得她不信!可是為什麼啊?為什麼秦烈一定要死!?

  為什麼她明明很優秀,爸媽卻都不要她?

  為什麼讓她中了一千萬,又讓她死而重生到這個世界?

  為什麼她已經淪陷於秦烈給的幸福中,又突然把他帶走?!

  柳如思呆坐在地上,出落得美艷的臉此時蒼白如白紙,本就嬌小的身軀此時更顯脆弱,好像刮來一陣風兒就能將她吹離世間…

  「娘!」

  稚嫩的聲音在耳邊,幼小的孩子直往她懷裡撲,她下意識就伸手摟住孩子。

  「娘…爹怎麼了?嗚嗚嗚…我是不是沒有爹了…嗚嗚」小秦晧從會說話以後就很少哭,此時哭泣的樣子反而像個普通孩子…

  像是恍然大悟,原來一切不是夢!夢怎麼會這麼痛呢?

  眼淚終於崩潰決堤,但柳如思卻像是活了過來,示意嬸嬸幫她照顧小秦晧,她又撲到秦烈身上摸索他的衣襟。

  周身摸了一遍,她抬起頭兩眼通紅的問:「他的錢呢?秦烈賣人參換的錢呢?!」

  看著四周的人都往一處看,柳如思順著視線看過去,就看到一個滿臉潰爛的人一瘸一拐的往人後躲…

  柳如思勢如虎豹般的衝過去,一把拽住渣爹,強硬的伸手就把他衣襟里鼓鼓的荷包掏出來!

  只看一眼她就知道是秦烈的,這是她給秦烈縫的,她只會縫線不會繡花,荷包光禿禿的,但秦烈用了好多年。

  「這是秦烈留給孩子讀書的錢!是他拿命換來的!拿我們母子的錢,當心秦烈把你一起拉下去!」

  柳如思在故意胡扯,她需要嚇一嚇別人,山村的生活並不是一片祥和的,互幫互助的有,恃強凌弱也常見,秦烈在的話她不需要擔心這些…

  有小叔一家和黃大石一家的幫忙,喪事辦得還算順利。

  請了嗩吶匠吹吹打打送到半山腰的秦家墳里,看著錯落排列的幾座墳,柳如思突然覺得,以前安撫秦烈的話很不恰當。

  正是因為失去的人是愛你的,對你很好,才更讓人無法接受啊…

  時光開始變得難熬,僅僅是一個月便讓柳如思覺得恍如隔世。

  布包里裝著從城裡買來的鹽和一些雜物,柳如思心裡盤算著秦晧以後的費用。

  家裡現在有二百多兩銀子,若是平平淡淡的過,夠她把秦晧養大了。想讓他讀書,普通私塾束脩用差點的筆墨一年二十多兩,也夠他讀到十來歲了。可那種私塾里教書的先生最多不過秀才,能學到的學問恐怕有限。

  之前秦烈的意思是把他送到聞名百里的和光書院,那是翰林學士退隱山林後辦的書院,門下出的秀才、舉人數不勝數。但和光書院一年束脩就要八十兩,二百兩隻夠讀兩年,兩年能讀出個什麼?

  儘管秦晧現在還沒四歲,但不早點規劃肯定是不行的…或者可以先去普通私塾把秀才掏空,再轉去和光書院?

  「小翠,到家了。」小叔把柳如思喚醒,她輕吁一口氣把頭上的帷帽摘下。

  從祖父那兒接小秦晧回家,走在路上小秦晧眉飛色舞的跟她說著:「千字文我都會背會寫了!外曾祖讓我在四書里選一個學,我選了孟子!」

  「嗯,晧晧很厲害。」柳如思誇獎過後就話鋒一轉。「今天我出門得早,你自己有沒有做操?」

  「有…」小秦晧躲閃著眼神。

  「哦?沒有說謊?我明天會去問你外曾祖的喲。」

  小秦晧用九成新的腦子思考了一下,認為真相瞞不住親娘,於是幾乎細不可聞的說:「我…我今天忘記做操了…」

  「嗯,忘記了沒事,明天補回來就好了。做操能讓你長得更高,你想像爹一樣高大…」柳如思心口一疼,她總是忘了,已經沒有秦烈了。

  咽下酸澀,她接著教育道:「撒謊是不好的,以後要對娘說實話好嗎?」

  「好。」小秦晧悶悶應道,上前緊拉著她的手,整個小糰子黏黏糊糊的倚在她身上,他不懂的事還很多,但他能感覺到娘親的情緒不好…

  看著幾乎掛在自己腿上,嚴重妨礙她走路的小糰子,柳如思忍俊不禁的搖了搖頭,乾脆把孩子撈起來抱著。

  回到家後柳如思也沒再感傷,忙碌的家事占據了她腦中的空隙,今天賣了牛犢子,給母牛多餵點穀物吧。這幾年的選育看來是有用的,三十隻母雞今天下了二十六個蛋!二十隻母鴨差點,不過也有十一個蛋。

  看來簽的訂單沒問題了,以後光靠給城裡大戶提供蛋類,每個月都能賺三兩多,雖然不夠多,但這是比較穩定的收入,而且以後可以嘗試擴大規模。

  另外成雞、成鴨也是可以出的,這也是大的收入,不過目前還沒有訂單,只能賣給菜販,價格會比較低。

  自家有養雞鴨,給兒子做飯自然不會吝嗇,小孩子需要有蛋白質攝入才能健康成長,一碗嫩滑的蒸蛋撒上蔥花端上桌,柳如思大喊:「秦晧!來吃飯了!」

  「來啦!」小秦晧登登登從後院跑進來,站到盆架前面的小凳子上,舉著雙手等著。

  柳如思舀了水緩緩淋在兒子手上,欣慰道:「飯前便後要洗手,晧晧很棒,養成了好習慣。」

  母子倆正吃著飯,就聽見陌生的腳步走來,一個腳步虛浮的男人不請自來,柳如思記得他是村里人,平日裡經常偷雞摸狗不干正事,村里都叫他二流子。

  二流子徑直走進屋裡滿臉笑容,但柳如思能看見他眼底的惡欲。「小翠在吃飯啊,正好,我弄了只烤鴨,想著秦兄弟走了,你可能日子不好過,就給你送來。」

  「不必了,烈哥留了點家底,我們母子不至於挨餓。」柳如思臉上儘是冷漠。「天色不早了,家裡不方便待客,你帶著烤鴨回家吃吧。」

  二流子不以為意,把荷葉包著的鴨子放餐桌上,就伸手去拉柳如思手,臉上浮現出做作的憐惜。「你不用逞強,一個女人還帶著個拖油瓶,唉,我也看著心疼,這才想著偶爾來照顧一下。」

  柳如思抽了幾下沒把手抽出來,頓了一會兒,原本緊繃的臉突然鬆開,輕聲笑道:「就偶爾來照顧嗎?」

  美艷動人的女人突然笑了,直把二流子給看呆了,之前他在遠處看過城裡芳春院的花魁,好像也差了柳翠許多…

  小秦晧一聲不吭的坐在桌邊,他感覺現在發生的事是不對的,但他不知道哪裡不對,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兩隻小手緊緊攥著。

  柳如思動手將烤鴨拆開放到自家的盤子上,把荷葉和繩子塞到灶膛里。

  二流子回過神看見她收下烤鴨的動作,再結合她剛說的話,頓時喜出望外。「我…我去求我爹,他早就想讓我娶媳婦了!你雖然是寡婦…但我不嫌棄!你要帶著兒子也可以,他改我的姓就行了!」

  小秦晧頓時急了,別的他不懂,但他討厭這個人!他不想改他的姓!

  「娘!我不…」

  「噓!」柳如思偷偷對兒子眨了眨眼,然後轉頭對二流子說:「不著急,孩子在這兒呢,跟我去別處說。」

  柳如思轉身朝後院的雞舍走去,走了兩步還回頭瞥一眼二流子,示意他跟上。二流子早被迷得七葷八素,飄飄然就跟了上去。

  走到後院,柳如思關上後院的門,二流子頓時興奮得眼睛充血發紅。

  她勾起嘴角卻是滿眼森然,用盡全力飛起一腳,正中襠部!

  二流子臉上瞬間褪去所有血色,雞蛋之痛令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柳如思卻施施然走到旁邊打開雞籠,掏出一隻母雞扔到二流子身上,接著幾乎是尖叫般大喊:「抓賊啦!有人偷雞!」

  她一邊喊著「抓偷雞賊!」一邊拿過根棍子就往二流子身上掄!

  很快最近的鄰居黃大石和其他人先後趕來……

  在這世道若是說二流子是來調戲她的,無論有沒有被得逞,她都會被打上不清白的印記。

  但說他偷雞,農家人都會同仇敵愾的,畢竟誰家不防偷雞賊呢。而他也不可能自曝自己是來的偷人的,這個罪名可比偷雞大,柳如思若是拼著不要臉面,完全可以把他送官打個幾十板子。

  柳如思到底是個力氣小的女子,雞蛋並沒有碎,被五花大綁的二流子緩過勁來,慌忙解釋道:「我不是來偷雞的!我…我是來賣烤鴨的!烤鴨還在她桌子上呢!」

  「那是我自己烤的鴨子,我家養了這麼多鴨,為何要買你的烤鴨?我看你是聞見我做烤鴨吃,嘴饞了,才來偷雞。」柳如思不慌不忙道。

  「不是偷雞為何在雞舍?」黃家的小姑娘黃彩雲突然出聲,柳如思不由得挑眉,別人說的話自然比當事人說的更有說服力。

  「對呀,我來的時候還看見他旁邊有雞呢,這個點雞早該回窩了!」黃嫂子也補充道。

  圍觀的村民里有人突然說:「肯定是偷雞!二流子以前就偷過我家的雞!」

  二流子一看,還真不是冤枉他的人,一張臉漲紅著支吾道:「那…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然而「證據確鑿」被抓了現行,以前還有偷雞的歷史,已經沒有人信他的話了。

  二流子的爹過來賠了禮道了歉就把人領回去,這個時代偷雞摸狗這種小事一般都不會興師動眾去告官。

  紛擾落定,四下已經黑幽幽一片,柳如思點上油燈,關上院門和屋門。

  桌子上的菜都已經涼了,柳如思把菜都熱了一遍,將烤鴨切了切,鴨腿夾給兒子,一隻烤鴨得值一錢銀子了,白送的,不吃白不吃。

  「娘,你撒謊了。」討厭的人挨了揍,小秦晧笑得開心,只是他不明白,說謊明明有這麼有用,為何娘卻說撒謊是不好的呢?

  柳如思愣了一下,她倒是沒想到對孩子的影響。

  「皓晧知道愛和喜歡的區別嗎?」

  小秦晧一臉茫然。

  「娘喜歡滿樹的桃花,喜歡毛茸茸的小鴨子,喜歡是有的話很好,但如果沒有了也沒關係。而愛,是無法割捨,不想離開,我愛你爹…也愛你。」

  「皓晧,你對娘是喜歡還是愛呢?」

  小秦晧輕易就做出判斷,他怎麼會沒有娘也沒關係呢!

  「是愛,皓晧愛娘親!」

  將小秦晧摟進懷裡,柳如思溫柔摸著他的臉。「皓晧啊,說謊會讓愛你的人難過,所以,不要對你愛的人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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