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暫時停戰了，但「借」出的十萬兵可不是閒著沒事幹。

  十萬兵，以及韃靼抓來的俘虜，在柳如思一行來之前，就已經在依端王的命令在挖壕溝、壘土石牆了！

  現在加上匯合的十五萬後勤兵，以及八千瓦剌戰俘，工程的進展頓時倍增！

  荒涼寒冷的戈壁上沙土飛揚，人類像螞蟻般渺小，但集眾人之力也能改變自然！

  一大片和金燕城差不多大的區域，都被壕溝及土石牆連了起來！只留了四個平坦的出入口，而這兩旁也放置了許多木拒馬，可以隨時合攏！

  一座有城牆可駐防的城池已拔地而起！

  褚時鈺視察著周遭，神色還算滿意：「那按工計酬的方式真是不錯，效率比正常高了許多。特別那些俘虜，雖然人少，但干起活來，比我們的人還賣力。」

  「大概是因為，他們的目標是活著…」

  柳如思也是嘆息，事情總是驚人的相似，他們再次重演了看人挖土的日子…

  不一樣的是，福江村是看一兩千人挖，這次是看二十多萬人挖；福江村是挖一筐土能賺三文錢，這次是三筐土換一文錢或一兩飯。

  褚時鈺一早就定下了基調，按工計酬不論身份，無論是戰俘、將士還是想來幹活的韃靼婦女，都一視同仁。

  不過將士們本來就有基礎的伙食——一文一兩的飯在他們看來簡直是天價！而每天幹活能賺的那十幾二十文，吸引力不是沒有，但比較有限。

  戰俘們就不同了，他們每天的吃食得自己賺！而這條件對他們來說，就是只要正常幹活，就能吃到飽腹！再努力一些，明天就不用擔憂了！

  戰俘的選擇沒有被限制，如果覺得不需要那麼多飯，可以拿錢，如果第二天沒幹夠活，還可以再用一文錢一兩的價格買飯。

  現在戰俘們幹的活基本都超出了食物需求！但還是每天都拼盡全力的挖土！只最初試了幾次能否用錢買飯，後面就只進不出了！

  他們拿自己的頭髮編成繩子，將銅錢串起來，有的掛在脖子上，有的藏在怕他們凍死而發給他們的舊棉衣里，似乎都覺得自己占到了大便宜！

  「是他們太窮了，草原上資源短缺，而他們的牲畜基本無處可賣，今年冬天是極寒，牛羊正常是要凍死一大批的。」

  瑞鳳眼笑眯得成了狐狸眼：「前兩個月，我讓魯達慶用一斤麥換一斤的價格買韃靼部落的活畜，他們就把留種外的牛羊全賣了。」

  柳如思頓了頓…褚時鈺確實是奸商！

  大夏國內屠宰後的一斤豬肉都能抵十斤麥！活的牛羊價格只會更高，大夏軍卻一斤麥換一斤！

  不過這個不公平的交易，卻是對雙方都最有利的選擇。

  表面上看，這個韃靼聚集地是被打下的外族子民，大夏軍完全可以直接搶走他們的牛羊。

  但被大夏軍打下的時候，許多韃靼早已把牛羊放出去自生自滅了！那時韃靼人只盼著，若有機會脫困，或許還能找回一點倖存的牛羊！

  等於說，大夏軍無利可圖，韃靼損失慘重！

  可提出這個交易就不一樣了，即使價格欺負人，但也是穩定的、確定的收入。牛羊扔草原上自生自滅就得完全憑運氣，而這些遊牧之民自然明白，以今年冬天的情況，運氣恐怕不會好。

  所以韃靼人在觀望了幾天後，就都出去把牛羊找回來，賣給了大夏軍…甚至，有些沒被打下的韃靼、瓦剌部落，也偷偷把他們的牛羊拉過來賣了…

  這也是為什麼會有他們這一趟的後勤，正是之前把牛羊趕回了大夏，再補上一批糧草送過來。

  而大夏氣候相對溫暖許多，那些牛羊基本都存活了，能以活畜的價格售賣，等於憑空賺了幾十倍的利潤！

  「打得好的戰爭，原來是能賺錢的啊…」柳如思不禁一陣感嘆。

  褚時鈺聞言，以有些可憐的語氣說：「但很可惜，這些買賣都是以大夏軍的名義進行的，我什麼好處也沒有呢…」

  「你也除了嘴皮子什麼也沒付出啊！你可是大夏的皇子，大夏得利你會沒好處？！西北軍出的功績不就是你的嗎？！」

  柳如思沒好氣的呵斥了一通，又陰陽怪氣道：「某人可曾經說～要是出錢就能做出大事業，百萬兩也不會猶豫的呢～～」

  沒討到同情，反而被噎了一頓，褚時鈺不禁委屈道：「不認同就不認同…你幹嘛這麼凶…」

  杏目一頓…不小心把自己代入被剝削的底層人，仇富了…柳如思訕訕，轉移話題：「那什麼，後天就是除夕了吧？」

  褚時鈺低哼一聲，但隨即就露出笑意道：「我早有準備，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謝謝，我拭目以待。」

  應該是給她準備了什麼驚喜吧，不過柳如思接著說：「我是想說，除夕，能給大家放假嗎？」

  「大夏軍已經預定會放三日假了，除了輪防值守和庶務，沒有其他任務。」

  「我的意思是，包括那些戰俘……」

  柳如思嘆了聲道：「可能是我太理想化吧，我認為，人要適當休息，才能更高效工作…」

  「好，就都停工，除夕那日，可以供他們一些吃食，讓他們也吃一頓年夜飯。」

  褚時鈺爽快應下，還解釋寬慰道：「其實現在的牆作為防禦已經夠了，只要騎兵不能直接闖進來襲擊就行。只是這麼多人，閒著也是閒，城牆自然是越堅固越好。」

  「嗯。」柳如思輕輕點頭…她知道這點關懷微不足道，也許戰俘們還會怨少了幾天賺錢的機會…可她覺得這樣才是對的…

  …

  「有肉有菜，怎麼就沒有酒呢？」

  戈壁里的土牆新城喧鬧起來，即便沒有張燈結彩，一團團篝火邊熱鬧的氣氛也顯出了節日氣氛！

  「將軍早就交待了，軍中禁酒！」

  「可今天不是除夕嗎…唉，要不是在荒野之地，我早就去喝花酒了！才不跟你們這些臭哄哄的過呢！」

  「切！你自己不也臭哄哄的！誰嫌棄誰呢？這天寒地凍的，有肉吃有火烤就不錯了！」

  大夏軍是以米麵為主糧的，肉食是極少提供的，否則幾十萬人得多少肉才能滿足？

  今日全軍能暢快吃肉，也是恰好之前有些傷亡、凍死的馬——戰馬不能隨意殺，就算死了也得由上級確認、記錄後，才能進一步處理。

  另外還有最初購買牛羊時，有牧民想賣凍死的，而魯達慶貪便宜，就用一斤麥換三斤的價格買了。

  褚時鈺得知後馬上就叫停了！

  目前牛羊出肉率大約是四成，相當於是一斤多肉換一斤麥，看似好像賺了！可死掉的牛、羊很難運輸到大夏，而一旦氣溫稍暖就開始腐壞！需要就地屠宰、加工！

  加工的話有風乾、烘烤、醃製等方式，但風乾不穩定保存時間也不長，烘烤要大量柴炭，醃製要許多鹽！而無論哪種方式，都需耗時耗力，增加了許多有形及無形的成本！

  若不是有這些問題，遊牧之民又怎麼會上趕著賤賣牲畜？

  即便褚時鈺叫停及時，這邊的聚集地也已經賣了上千頭凍死的牲畜給魯達慶！

  好在這個數量，這裡的大夏軍能消化掉，此地現在的溫度也暫時不會壞，所以屠宰後留了到除夕夜加餐了。

  只是意外死亡的牲畜大都沒有放血，有股血腥味，即使伙頭兵烹煮時放了許多調料壓腥，吃起來也是滿嘴咸腥……

  當然，底層的將士哪會嫌棄，一點腥味絲毫不會影響他們吃肉的興致！只有少數過過好日子的人，咽不下這些腥臊，寧可啃乾糧吃白飯…

  不過，資源從來都不可能平均分配，軍隊中的上層，待遇有所不同！

  城中心軍中帳外，此時肉香撲鼻！

  一盤盤熟肉在將領們身邊唾手可得，更有一頭全羊架在中間篝火上烤制！這些都是精心屠宰的新鮮牛羊！

  外圍將士很羨慕，但也坦然，畢竟只有校尉以上才有資格參加端王的除夕宴……不患寡而患不均，往往是對同階層！比如同樣是大頭兵，憑什麼你能吃更好？

  雖然裡面遛進去了一個大頭兵和一個百夫長，但這兩人的特殊，大家也心裡有數……地位或能力匹配的人享受優待，人們能接受，同時匹配的，甚至會認為理所應當。

  「將軍！就上點酒吧！我就算喝幾壇也醉不了，不會誤事！肉要配著酒吃才痛快嘛！」

  魯達慶滿臉遺憾的啃著手裡的牛骨棒！

  「那就把肉放下，吃素。」褚時鈺冷淡回應，眼皮子都不抬。

  魯達慶訕訕閉嘴，酒肉不能同享是難受，但總歸比吃素舒服啊！

  「表…將軍，倒是你，真吃素啊？」

  大頭兵和百夫長打扮的兩人，在角落席地而坐，但存在感一點也不低，都吃得滿嘴流油！

  「對啊，端王殿下！這牛肉可筋道了！與尋常黃牛、水牛味道都不一樣！不償償真可惜了！」

  褚時鈺當即抬眼！投去冷冷的眼神！不過兩個人都是能無視冷眼的…於是他張嘴就要懟…

  突然，一片噴香的牛肉夾到他微張的嘴邊，身旁的佳人笑著柔聲道：「嘗一嘗？」

  行動比念頭更快！瑞鳳眼笑眯起，牛肉便就著佳人的筷子入了嘴！

  「好吃嗎？」柳如思笑看著滿臉洋溢幸福的男人。

  「好吃！太好吃了！」

  褚時鈺甚至想說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肉！即使他根本沒留意嘴裡的味道！

  「那除夕和初一就別吃素了，正常葷素搭配吧？」柳如思趁機勸道。

  褚時鈺吃素的事，所有西北將領都難以理解！時不時的說，主帥『吃糠咽菜』，眾將士怎能吃得安穩？

  大家可以接受主帥有破格的享受，比如，按軍法是不能帶女人入軍營的，但端王讓柳如思和一堆丫鬟呆在西北軍中，就沒有人說過一個不字。

  但將領們卻很難接受主帥的待遇差！

  因為在大夏，三六九等是明確的！不要說他是端王，僅憑他在軍隊中的主帥職位，就決定了他理應享用最好的待遇，其他人超過就是僭越！

  即便將士們知道不會追究，也難以安心看著主帥吃素，他們吃肉啊！

  柳如思對這些將士們的心理完全能感同身受！可勸了幾次，褚時鈺也堅持我行我素！

  方才她便是看許多人吃得不安穩，才忍著彆扭，試試親手餵食，能不能讓褚時鈺鬆口……

  果然，褚時鈺是吃這一招的，就是貪心不足了些：「你餵我的肉，我怎麼能不吃…不喂，我還是吃素吧…」

  腳趾拼命摳著厚毛靴…

  柳如思臉上維持著鎮定，點頭柔和道：「好，就這兩天哦。」

  褚時鈺當即歡脫起來，一會兒指這個，一會兒指那個的要柳如思喂！

  一口口肉下肚，流鼻血的擔憂都拋之腦後！流鼻血是阻礙了性福！可現在心上人的投餵可是當下的口福！先享受了再說！

  春風得意的男人完全無視，或者說享受著周遭的艷羨和牙酸！

  直到小手上的筷子「啪」的一聲按在筷枕上！

  男人才終於適可而止：「如思，我飽了，你呢？我幫你夾？」

  柳如思面目柔和，只從牙縫裡蹦出兩個字：「不用。」

  不能當眾將士的面罵褚時鈺的念頭，岌岌可危的在克制！

  褚時鈺趕忙收斂賣乖：「你慢慢吃，我還要喝點涼茶解膩。」

  整個西北軍酒足…茶足飯飽。

  還是戌時，雖然是除夕夜，但在這荒漠戈壁上也沒什麼消遣，是以，眾將士沒有守歲的打算，除了輪班值守的將士外都紛紛打算就寢了。

  夜色漸深…

  廣袤的平原上，除了星月，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土城，露出些微光亮…

  枯草和亂石之間似乎有些響動，但沉悶的聲音小心翼翼，並未驚擾到任何存在，在無知無覺間緩緩向荒城靠攏…

  突然！

  「咻！」

  絢爛的光芒劃破夜空！

  「碰！」

  繽紛的色彩在黑夜中綻放成萬千流光！

  巨大的聲響，驚擾了曠野的平靜！

  城外戈壁灘上，被『扣押』在此的韃靼蒙古包中，一些婦女或半大孩子匆匆披上外衣出來查看！

  天空中從未見過的絢麗讓他們驚嘆不已！

  接二連三的炫光幾乎占據了半片天空！

  見是從那富饒的城中發出的，他們便安心許多，大約明白應是那些異族人的賞玩之作。

  不過在弱肉強食的草原上，警惕是他們的生存本能，看完天空，便下意識的眺望夜色中的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