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爺爺秦重已死

  趙伯府內,邀請小秦皓來玩耍的大孩子被長輩喚走,獨留一個小秦皓在僻靜的房間內。

  不過小孩一點也不驚慌,在房間裡坐下,看著門外有些昏黃的院景。

  而在房間的窗外,有個魁梧的身影靜靜佇立,透過窗縫一瞬不瞬的看著裡頭的幼小身影,思念、悔恨、膽怯的神情與硬朗的面容極是違和…

  坐了片刻依然如此,小秦皓有些不滿的轉頭看向窗戶道:「你不進來說話嗎?」

  窗外的人像是受驚嚇了一般,一下閃躲到窗下…

  隨即又緩緩站起,高大魁梧邁著無力而沉重的腳步,走向房間,面見他找不回的二十年。

  雖然在皇宮宴上已經見過,但那時沒有時間細看,此時小秦皓毫不客氣的打量著年長的中年將軍,接著小鼻子輕哼:「你跟我爹除了身材,並不太像!」

  秦雙宇含滿苦澀的眼睛瞪大!他並沒有預料到小孩已經知道了他們的關係!

  秦皓避過那雙不知所措的眼睛,接著似是平淡的說:「但長泰郡王秦燾,跟我爹長得很像。」

  漫長歲月里壓抑的情緒如洪水般席捲!

  小孩未反應過來便被人抱進懷裡,粗沉的嗚嗚哭聲隨著胸腔的震動傳入小孩耳中…

  「烈兒…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早已預設好的話,被聲聲悲戚堵在口中,小秦皓第一次感受到情感和理智的割裂…

  理智上說,不管有什麼理由,爺爺將年幼的爹爹還有曾祖父、曾祖母留在東山村,攀上了長公主後,便十幾年音信全無,這些都是既定的事實。

  在爹爹以為自己舉目無親的時候,爺爺享受著榮華富貴,還另有一雙兒女…

  娘說,即便欠債者悲慘痛苦,除非那些痛苦是債主親手施加的,否則都不是債主必須原諒的理由。

  就比如賭鬼外公,腳跛了臉爛了,過得窮困潦倒,娘親也堅持外公不值得被原諒,並且外婆因外公而病逝,誰也沒有資格替外婆原諒…

  秦皓想,他應該同理對待爺爺的,爹爹已經過世了,爺爺虧欠爹爹的陪伴和關愛,再也償還不了…

  「爹爹六歲時,我爺爺秦重應徵去服役了,開始的兩年,每個月都會寄來家書和碎銀,一開始是三錢,後來是一兩,雖然不多,但每次拿到家書,都是爹爹最開心的時候…」

  「爹爹每到快來信的日子,就會到村口等,有時送信慢了會差些日,爹爹會心急,但還是每日去等…」

  「等到了,爹爹會忍住想先一睹為快的念頭,匆忙跑回家,讓曾祖先看,再把信要過來,細細一遍遍的看,再把每封信都藏好…」

  「直到有一天,隨信件寄來一個很沉的包裹,爹爹像往常一樣把信給曾祖,自己則打開包裹查看…看見一包沉甸甸的銀子,驚喜的轉過頭想告訴曾祖,卻發現曾祖把信燒了…」

  「曾祖不告訴爹爹為什麼,也不說信里寫了什麼,那天爹爹跟曾祖吵架了,被曾祖打了一頓,爹爹特別難過…」

  「後來,爹爹又去等信,可被曾祖怒氣沖沖的拎回家裡…曾祖告訴爹爹,就當爺爺秦重已經死了,就算回來也不會認他,爹爹不願意,又跟曾祖吵架,又被曾祖打了一頓。」

  「那次打得很重,身上都打出血了,爹爹還是要去等,曾祖就把爹爹關房間裡,爹爹也生氣了,不吃不喝,曾祖母急得兩頭勸,偷偷放爹爹出來…曾祖拿爹爹沒辦法,也就裝作沒看見了…」

  「可又是一個月,曾祖已經不攔爹爹了,還是沒等到信…」

  「爹爹覺得是金燕城的驛使偷懶,不把信送到東山村,偷偷走了一個多時辰的山路,找到金燕城的驛使館…」

  「驛使館的人聽了爹爹的描述,對爹爹說,去服役的人,一次寄回一包銀子…那肯定是戰死了,屍身大都找不回的…」

  秦皓說著,不知何時也淚流不止,他知道爹爹那時該有多難過…因為失去爹爹的那天,他也體會到了…

  對爹爹的感同身受,使得秦皓用力推開頹然無力的中年將軍,稚嫩嗓音哭喊道:「我爺爺秦重已經死了!是曾祖親手立的衣冠冢!在秦家墳里和我奶奶葬在一起!」

  秦雙宇已泣不成聲,強壯的手臂抬起,想再抱回稚嫩的孩童,卻拾不起那份力氣…

  好半晌,他才找回聲音,滿腔悲情隨字音道出:「重…是重複、重立的重,秦烈的父親…叫秦重…」

  小秦皓怔愣住,淚珠和疑惑一起掛在臉上,他一直念的是沉重的重…只是,這個重要嗎?為什麼在這時候糾正?

  「秦烈的父親是誰,叫什麼都不重要!畢竟我們從未見過他!」

  含怒的女聲在門口響起,小秦皓拋開疑惑,轉頭便奔向娘親,委委屈屈的抱住大腿,訴苦般說:「娘…皓皓討厭他…」

  稚嫩的話語如同利刃,刺進中年將軍的心臟,痛得他無法偽裝出體面,只得狼狽掩住涕淚縱橫的臉…

  柳如思抱住小人兒,心頭五味雜陳,一邊哭笑不得,她怎麼會猜不到,兒子是有意迎合她的愛恨,讓她開懷…

  她確確實實,對秦烈父親拋家棄子的事實,耿耿於懷…

  她曾以為,秦烈的孤苦只是造化弄人,即便相繼離世只剩他一人,至少他的親人都很愛他…相信感情的人,才敢於付出濃烈而純粹的感情吧?

  她羨慕過、惋惜過、更被感化過…

  所以當發現秦烈的父親居然健在,並且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她被秦烈感化過的心,撕扯著生疼!原來慷慨給予她溫暖的秦烈,不過是個被矇騙得天真孩子…

  「秦重,重要的重,秦烈就是這麼念的…對於我們而言,秦重只是個名字,因為這個名字代表著秦烈的父親,才與陌生人有所不同!」

  壓抑著的沉重哭聲斷續著,名叫秦雙宇的男人蹲伏在地上,魁梧的身體顫抖著,看起來竟是那般脆弱…

  柳如思撇開視線不看他,口中泄恨般報復般的話語說出口:「被當作撫恤金的一百兩,秦烈一文也沒花過。」

  「秦烈未說過,但我想,他心裡一定是有過不切實際的念頭…覺得他的父親秦重,是被那一百兩換走了。」

  「八年前,秦烈背著那百兩準備投軍…也許是自欺欺人的幻想著,要用那百兩,再將父親換回來…」

  杏目不知何時也已淚流兩行,屋裡老幼三代,儘是悲聲淒淒…

  「時光不會倒流,秦烈沒有父親的歲月已經過去了……而現在,見過秦重,在乎他、思念他,會需要他彌補的秦烈,已經不在了。」

  趙伯府是因軍功受封的軍伍新貴之家,家主常年在外戍守,不是什麼世代傳承的大世家,所以在京中算是默默無聞。

  柳如思乘馬車來的時候,內心一片複雜,趙伯是從秦家軍里出來的…

  她不禁暗惱自己心思太多,她已經大約猜到,邀秦皓來這兒的其實不是國子監的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