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令,包圍和光書院。」
「是!」
將領對端王抱拳,隨即轉身去布兵,他們打過擅長叢林戰的緬吁軍,一座小山頭,沒有絲毫難度。
褚時鈺看向那條寬闊許多的山村路,沉吟了片刻後問:「秦皓去和光書院了?」
「頭七…假葬禮七天後,秦皓就離開去和光書院了。」孫知照最近負責整合老探子們遞來的情報。
「叔嬸呢?」
「他們在村里,忙碌牛場和雞舍的事。」
褚時鈺看了一眼後面幾十名人手,猶豫了幾息說:「繞一下,從後面翻山到秦家墳。」
「好,省得讓叔嬸不安。」
孫知照表示認同…事實他還反對王爺圍兵和光書院,但王爺固執的要見到柳夫人,並且認為不包圍,柳夫人必定會跑。
在大山里,繞一下,意味著要在荒草荊棘、亂石樹木中穿行。
好在一行都是身強體壯的男人,廢了半個時辰,他們就到秦家墳後山。
「啊!」一個侍衛突然痛嚎!
所有人立刻抽刀戒備!
不過定睛看,卻是那人踩到了陷阱,荒草掩蓋的巨大鐵夾,夾住了他的小腿!
跟來的馬大夫立刻上前查看,稍一察看就嘆息道:「筋骨盡斷,腿保不住了…」
「按殉職撫恤。」褚時鈺淡然道。
臉色慘白的侍衛神色好看了些,殉職撫恤夠衣食無憂的過一輩子了,只是丟了腿,又不是真殉職了。
褚時鈺示意儘快善後,繼續趕路。
幾個侍衛上前想翹開鐵夾,然而找來的木棍都不行,就改為用刀,但都翹彎了,那鐵夾也紋絲不動!
「這麼強力的陷阱是捕什麼的啊?比緬吁軍布的還大兩圈!」一侍衛抱怨道。
「捕熊。」甲一吐出判斷,隨即一頓,看向主子神色。
果然,王爺神色變得陰沉,冷聲道:「斷了就直接斬下!不必管陷阱!」
「是!」
斷腿的侍衛立即拿起刀鞘咬住,甲一抽刀一揮!幾乎是將好貼住陷阱斬下小腿!
陷阱「哐!」的一聲真正合攏,斷腿也掉了下來!
一人脫了外袍包起斷肢,馬大夫迅速止血包紮。
不過片刻,一行人又繼續翻山,即便分了兩人攙扶傷殘也沒有影響趕路速度。
但突然!
「咻!」「咻!」「咻!」
身經百戰的侍衛們聞聲便往端王那邊去!動作極其迅速!
甲一更是擋在端王身前揮刀!打下數根竹矛!
幾息後,驚險落定,統共七根竹矛,幾乎都是對準端王!
「有埋伏?」
侍衛們將主子團團護住,就連腿殘的侍衛,也慣性的抽出刀靠立在樹上戒備!
「竹矛霉跡斑駁,應當布下很久了。」
甲一在草叢間發現了草繩,剛剛可能是哪個人勾到了,草繩接近腐爛,可能再過不久就會自行斷裂觸發陷阱…
「又是捕獸陷阱?」
「這麼狠的陷阱,這山上很多猛獸嗎?」
瑞鳳眼中滿是嫉恨的敵意!
陰魂不散嗎?
就算是又如何?!死人憑什麼跟他爭?!
「全神戒備!一組在前,持長杆開道!」
侍衛們當即砍下合適的竹杆,不斷擊打掃動前方的荒草荊棘。
這番警惕確實有必要!明明是座不大的矮山,卻大小陷阱林立!只是許多陷阱早已老舊,竹杆稍一觸碰就會觸發,再也沒有起到作用。
而當一行人翻過山脊,到山的正面後,一下子就沒有任何陷阱了,平靜祥和得像座普通的山。
路過一個山洞,侍衛進入探尋以防有人隱藏,發現裡面有許多布置陷阱用的東西,還有些野獸骸骨,證明那些經歷過的陷阱,確實是獵人捕獸的遺蹟。
「這是老虎顱骨吧?!」
「怪不得有那麼多兇狠的陷阱…」
「東西放下,跟上!」甲五呵斥道,侍衛要以主子為重,沒看出來主子很不高興嗎?
過了山洞就有小路了。
暢行無阻,很快看見三座墳頭。
走到最新的那座墳前,褚時鈺滿身冷肅,抬起手示意直接挖墳!
「從側面挖。」側面修復不容易看出差別,到底挖墳是容易遭恨之事,他希望儘可能瞞住她…
泥土翻飛之際,褚時鈺突然對著新墓碑又面露冷怒之意。
「王爺怎麼了?」
「那日秦皓大哭的時候,就是趴在這兒,對嗎?」褚時鈺目光陰沉。
孫知照看向王爺所視之處,那邊寫著秦烈的出生、亡故的日期,而柳夫人的卻只寫了出生年月…
孫知照頓時一陣頭大,他可不覺得王爺記恨柳夫人親子是好事!目光四瞟,恰好看見另一座墳頭的墓碑,頓時勸解道:「可能是正常的?王爺您看,那座墳的秦重,也沒有寫亡故時日!」
「那是其服役後一去不回,死期不明。」
褚時鈺神色複雜了些許,生人也是可以立墳的,只是忌諱刻上死期。她能做到給「己身」碎屍的程度,面對這巨大的破綻,她想必不會忌諱填個日子,很可能是秦皓不願意她犯這個忌諱…
瑞鳳眼直視墓碑上的秦烈二字,冷聲道:「你該慶幸秦皓是如思的孩子,否則本王必殺他。」
旁邊侍衛們開始卸墳磚…
「噌!」
甲一突然拔刀!
同時「哄!」的一聲,墳角坍塌!幾個卸磚的侍衛都措不及防的摔了進去!
「碰!」
卻是其中有人一頭撞到硬木角上!頓時頭破血流!昏死過去!
四周靜止了幾息。
除了馬大夫和孫知照有些茫然,所有習武之人都全神警惕,方才侍衛們都隱約感覺到一股殺意!
褚時鈺卻是輕笑了,居然真是陰魂不散,不過很顯然,陰陽相隔,亡者只能通過陰差陽錯來影響人間之事。
他大步就往塌陷的入口去,不過甲一持刀先一步進去開路。
或許是亡靈作祟難,又是一片靜悄悄的死寂,只一新一舊兩棺並列在不大的墓室內。
大手不輕不重的拍在舊棺上。
「好好看著,她會是本王的。」低沉的聲音在墓室中落下。
墓室不大,將受傷昏迷的人都扶出去,大部分人就都在外頭守著。
只有馬大夫、四個侍衛跟隨端王一起進內。
褚時鈺的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在那具新棺上…
「開棺嗎?」侍衛問。
「等等…」
恐慌之感縈繞,他感覺還是難以承受,再看見這被以為是她的碎屍…
𝚜𝚝𝚘𝟻𝟻.𝚌𝚘𝚖
在心裡做了半晌的準備都不夠。
「裡面不是如思!這不是她!」於是他念出了聲…
又調息許久…
「開棺!」
侍衛們開始撬動棺釘。
七枚棺釘很快起開…
然而在侍衛們掀開棺材板時,褚時鈺閉上了眼睛…
「你驗的時候…說給本王聽…」這話是對馬大夫說的。
閉著眼睛,但還有其他觀感,過去許多天,裡面的碎肉已經腐爛,發出惡臭…
「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他不停小聲念叨著。
聲音雖小,但小小的墓室里誰都能聽見,不過這裡都是端王的下屬,沒人會有不敬神色…
「顱骨只有殘缺的碎塊…這不正常,人的顱骨是很堅硬的,黑熊力量再強,也難以將頭顱打這麼碎,更何況這裡還有許多肉,不太可能專啃硬骨頭。」
馬大夫一邊驗一邊給出具體猜測,王爺這心結得早些化開,不然萬一以後領軍作戰時被影響就糟了。
聞言,褚時鈺儘量排開情緒去思考…很可能是她找不到合適的顱骨代替,只能這樣…
「盆骨、指骨、腳骨也是殘缺很多,都辨別不出是否是人的…」
這事褚時鈺不想傳出去,所以沒有找來專業的仵作,馬大夫隨他上過前線,對人體比一般大夫了解,但也沒有專門解剖過人屍,所以很快開始犯難…
「其他骨肉,看起來像那麼回事…就是有些古怪的樣子…太稀碎了,都找不出完整的部位。」
褚時鈺卻已經完全心安下來,哪有那麼巧合,黑熊剛好把能區分是否為人的骨頭都啃了?而且這麼七零八落的,估計就是為了不好辨別。
這回他終於有了足夠底氣,睜開雙眼…
一大捧沾滿污穢的長髮,還是讓他瞬間全身緊繃!
但為了克服這個噩夢,褚時鈺卻是緊盯著那捧頭髮,自言自語道:「頭髮這種東西哪都能弄到。」
四周的人自然知道,王爺不是跟他們說話。
褚時鈺漸漸把自己安撫好了,確認自己能以平常心看待那捧長發後,轉眼去看其他的殘骸…
果然如馬大夫所說,那些人類特徵明顯的骨頭都是缺失的。
觀察著這些似是而非的碎塊,他緩緩調整了心態…
突然,瞳孔又是一縮!有幾塊骨肉殘留有皮膚,白而細膩…像極了女子肌膚…
「那幾塊皮膚…是人的嗎?」褚時鈺屏息直問,他必須將這邊所有的疑慮打消!
馬大夫當即用手中竹夾翻看那幾塊骨肉,隨即猜測說:「在下覺得比起人的皮膚,更像褪乾淨毛的羊皮。」
心中的陰影終於消散殆淨。
「王爺,這些要清出去嗎?」有侍衛滿心彆扭,一堆動物屍骨裝人屍,總感覺怪怪的。
「不必,棺封上。」
褚時鈺戲虐笑著,往外走時又拍了下舊棺說:「就讓這堆她拼湊出的東西陪你吧。」
…
四周都是人煙稀少的青山。
平日裡幽靜雅致的和光書院,總是在山腰上悠然自得著。
可今日一早,幾萬兵馬氣勢洶洶而來,突兀攪擾了這裡如詩如畫的意境。
書院出來人詢問過,知道這些兵將只是包圍限制出入,不會上山打殺…但如此大陣仗也依然讓書院中許多先生、學子感到惶惶不安,都無法進行正常授課學習。
褚時鈺在山腳下了馬,緩步踏上蜿蜒向上的石階,他暗自預演待會兒要說的話。
兵馬圍山之態是不得已而為,但不能這樣下去,得想辦法改變他們現在針鋒相對的狀態…先讓她回東山村吧,背後再一步步改善留給她的印象。
「王爺,不必這麼多人進去吧?」
孫知照看了眼身後幾百個身強體壯的侍衛,以這種態勢出現,王爺說不是問罪?是要道歉?
「她大約會躲著,得先把人找出來,再讓他們出去。」
褚時鈺也有些為難,若是她藏著不肯出現,總得找出來才能相商…
轉過石階,便可清晰看見和光書院映在午後的陽光下,此時院門大開著,門外的石階上站著一老一少的文人,脊背挺直如松竹般矗立。
「草民岳千章攜犬子岳子謙,見過端王。」老者稍前一步,兩人躬身行禮,動作規矩一絲不苟。
「你們應當知道,本王為何而來。」
褚時鈺對和光書院沒什麼責怪,甚至有些慶幸,有個和光書院能收留她。他可不覺得,柳如思沒地方去就不會跑,若是跑到荒郊野外躲著,也許真會出什麼意外…
「草民知曉,但恐怕殿下不能所願。」
岳千章抬頭,滿頭白髮在陽光下映照,溝壑縱橫的臉訴說著歲月的無情。
另一邊的臉與之相似但年輕,五官端正而俊逸,只是有點點疤痕破壞了完美,讓人不由得心生遺憾之感。
「搜。」
褚時鈺逕自揚頭,示意身後侍衛直接進去搜尋。
岳姓父子當即都橫眉冷對,作出阻攔動作!岳子謙直言斥責道:「端王殿下怎可如此蠻橫無理?!」
「不可傷人。」
褚時鈺兀自交待,侍衛們便都以恭敬的姿態,把父子兩都拉開,接著魚貫而入!
他懶得費心思與兩父子爭辯,他的所為本身不占理,而岳千章是能言善辯的文人,頑固也是聞名的。
岳家是傳承近千年的大世家,祖上有武將名垂青史,在前朝勢大的數十年岳家隱而避世,前朝衰落之際人才輩出,輔佐中原本族勢力對抗前朝,在大夏立朝後便自發效忠。
而岳千章在岳家主宗三族之中,他們這脈偏文,岳千章已故的父親便是大夏太祖開國時的丞相。
岳千章亦有可位列公卿之才,卻緊咬著立儲一事不放,皇帝惱他也惜才,所以留著他做三品御史,但岳千章冥頑不靈,成了先皇后手中的槍頭,竟然在大殿上撞柱相逼,幸而被御前侍衛攔下。
但皇帝又怎是會受人威脅而退讓的人,乾脆下了狠手,給他捏了個賣官鬻爵的罪名,逼得岳千章寒心,請辭歸隱。
「王爺…找到了…」
剛進去的侍衛,又有人匆匆出來匯報。
褚時鈺一愣,往院門內看去…
只見院門正對的石雕影壁後,走出一身素白的女子,她步態緩慢而沉重…
但褚時鈺還未來得及欣喜,就感覺有長釘自雙眼刺入心頭!
她的頭髮!自耳後齊根而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