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昨晚,柳如思又夢到秦烈了。
這次不是和她對話,而是,他與她相遇之前的日子。
似乎也沒什麼特別的。
那個十五六的少年,忙碌在田間山頭,那些揮汗如雨的時光如白駒過隙…
但閒下後,一切就開始緩慢,他呆坐在院子裡,聽著山林鳥雀樹上蟬鳴。
然後,便是在東山上,一座座墳前,靜靜矗立。
秦烈不像她,總是會掉眼淚。
但她能感覺到,孤守亡人的苦,並沒什麼區別。
昨夜的夢沒有言語…
但她明白了,靈魂是存在的,就在她身邊,某個虛無縹緲的角落。
只是陰陽兩隔,回不來了。
而他,不願她受一樣的苦…
褚時鈺會在那日出現在他墳邊,或許不是巧合。
而她,也不是沒有心動。
也許可以試試,彼此,放下吧…
……
月如彎勾。
柳如思好不容易把兒子哄睡著,幫他蓋了被子,微不可聞的嘆了聲,原本答應了兒子不會接受褚時鈺的…
她確實對兒子有些許愧疚。
輕掩了房門,轉身要回屋歇息,就看見褚時鈺還一臉委屈低迷的站在門口。
淡淡瞥了一眼,柳如思還是往自己屋裡走,儘管是想放下了,但若真的不能相容,就算是他的所願…
她也不會勉強自己,更不會委屈秦皓。
褚時鈺著急修補新產生的裂痕,大手一把抓住柔潤的胳膊,「如思,你聽我說…我真沒想過阻礙你們母子連心,只是…」
「不是因為秦皓有意跟你搶注意力,你才刻意說那些,去激他的嗎?」
柳如思面無表情的問:「怎麼?發現我對他的關心程度,遠超過對你的認可,又想成裝無心之失了?」
小伎倆被戳穿,褚時鈺一時理屈詞窮,在她面前自取其辱不是第一回了,只不過之前大部分是因為秦烈,這次卻是因為她兒子…可總是忍不住貪心,想搶來她更多的,甚至全部的關注。
「以往總是說秦烈,未曾與你說過秦皓,我以為這不用說的。那我便說一次,只說這一次,你記住了!」
柳如思一字一頓,如發誓般說:「秦皓永遠會是我心頭最在意的存在!若你容不下他,那我們就絕無可能!」
大手原本控制著恰好無法掙開的力度,頓時不由得握緊了些,他急聲辯解:「怎麼會!我何時容不下他了…」
小手直接捂上他的唇。
「我還未說完。」杏目在龍鳳呈祥的花燈中竟映出從未見過的寒光。
「永遠不要有任何傷害秦皓的舉動!否則…」
她沒有說否則會如何,但褚時鈺絕不敢認為她是虛張聲勢!光是想像那種可能,他都遍體生寒!那將是此生都不會和解的恨!
「如思,求你相信我!我從來沒有任何這樣的念頭!前些日我只是不想和他親如父子…」
褚時鈺頓了一下,瑞鳳眼滿含委屈,認真的說:「除此之外真的沒有一絲虧待!」
「我知道…只是想先說清而已,以後不會再說第二次。」
柳如思抬頭看了下月空,輕聲問:「那日,你去問監正,知道了什麼?」
許多藉口和謊言在腦中過了一遍,但卻都被心頭的感覺否定了,這感覺不符合他的脾性…但褚時鈺卻順著感覺,輕輕抱住柳如思,沉默不語。
靜默了一會兒,柳如思伸手回抱了一下勁瘦的腰,輕拍幾下說:「我有些累了,都早點歇息吧。」
儘管今日實則相處的時間不多,但褚時鈺不想在這剛確認她心跡的日子離開,也在左屋歇下,默認扣去約定十日中的一天,才算是真正在柳如思的宅子裡過了夜。
…
這座宅子一直沒有掛上府邸的牌匾,柳如思要將其命名為《秦宅》,私下讓雪霏出端王府的時候幫她定製好了,但褚時鈺早自行做了《柳府》的牌匾。
直到入住那日,兩人都沒有妥協對方的意見,最後乾脆就空著了…
所以對於附近的居民而言,根本不知道這宅子叫什麼,倒是旁邊的女醫館牌子又大又亮,談論起來便直接稱之為女醫館。
天剛微亮,女醫館的門外就傳來喧鬧。
一憔悴老姬癱坐在大門口哭喊:「憑什麼扣著我孫子不放啊!大伙兒評評理!我媳婦出門買菜路過這裡,昨日下午生下我孫子!可到現在還不讓我孫兒回家!」
幾個端王的侍衛一時拿不準主意,若是平常直接拖走就是,可這是柳夫人醫館的事情,該不該直接插手?
雪霏和竹青夜晚宿在女醫館,此時聽見動靜也醒了過來,對視了一眼,竹青留下照看產婦和兩個嬰兒,雪霏則跑去正院找柳夫人。
「夫人!那產婦的婆婆來鬧,要我們把孫子還回去!」
或許是懶散日子過得久了,柳如思起早的時間比半年前晚上一些,聽到喚聲才醒來,打著哈欠從床上坐起,先是懶懶問了句:「昨夜產婦的丈夫有送飯來嗎?」
「有,就是送得晚了些,到亥時了才送到,兩個嬰孩也讓他到客房認過了…」竹青作為被賣為丫鬟的姑娘,對這樣的事,也是有些唏噓。
「呵呵,有送飯就行,證明是極在意那個孩子的。」柳如從床上起來,昨夜在外間的秋菊便替她打來了洗漱的熱水。
「謝謝。」柳如思對秋菊道謝,自己動手拿起牙刷準備刷牙,秋菊也不覺得詫異了,柳夫人一直堅持著這些習慣。
在刷牙之前,柳如思對竹青交待:「你去與那婆婆說,婦人孕期沒被照顧好,所以小嬰兒先天不足,現在母子都需要充足睡眠好好調養。」
「她大吵大鬧可能會驚嚇了嬰兒,還可能擾得婦人回奶,嬰兒就沒得吃了,讓她辰時帶著早餐來,到時可以讓她進女醫館探望。」
竹青得了吩咐思索著往外走,秋菊出聲道:「夫人讓我去吧!我嘴皮子溜,吵架比竹青厲害!」
柳如思含著牙刷笑了笑,含糊不清的說:「可以,但是儘量別吵架,還是把他們說服為好。」
「行~」秋菊把手上的帕子遞給竹青,接著薅著袖子就往外走,大有雄赳赳氣昂昂的姿態!
柳如思不急不緩的洗漱更衣完。
她正準備出屋,秋菊就神采飛揚的回來復命了:「那老太太回去了,一說到她那孫子體弱會被嚇死,她就大氣都不敢出了,還讓我也小聲點。」
柳如思原本打算先去女醫館處理,聞言更不急了,打算吃完早餐再過去。
要改變人的觀念很難,但利用其重男輕女的思想,來讓他們善待產婦和女孩,是有可行性的。
將近辰時,岳子謙夫婦來了,林清芝在門口已經瞧見,那家的公婆和矮胖男人都來了
「嗯,那我們去女醫館吧。」柳如思剛邁步,又停住摸摸小秦皓的頭說:「最近娘比較忙,等閒下來帶皓皓出去玩,你乖乖的好嗎?」
「好~」秦皓當即愉快起來,再聰明的小孩也是小孩,是需要母親關愛的。
辰時整,女醫館的門開了。
女醫館門口標了營業時間,上午辰時到巳時,下午未時到申時,每月初一和十五還有一些節日休息。
柳如思雖有心做點事業,但並不想變成一個只有工作的機器,畢竟這一世與秦烈的時光,已經教會她享受生活了,她得有時間陪兒子,料理菜園及逛街散步~
「總算開門了!我剛出生的孫兒都不讓看,要急死我這老太婆啊!」顫顫巍巍的老太太激動抱怨,卻還顧忌之前的交待,不敢大聲嚷嚷。
那矮胖男人神色莫名的悄眼打量柳如思,但手裡拎著食盒,應該是給孕婦的早點,大約是早就開始做了,凌晨讓婆婆出來撒潑打滾,只是想試試把孫子要回去。
「奶奶跟我進去吧,把早餐帶進去,待會兒再把兩個孩子帶出來給爺爺看看。」柳如思淡笑著走過去。
「怎麼不讓我們進去看?!這大早上涼嗖嗖的,我這老寒腿都飯了!」年邁些的男人吹鬍子瞪眼。
「這裡是女醫館,一歲以上男賓不可進。」柳如思補充了細節,不然要是他們無賴點,說孫子也是男的,那就有得爭了。未來的預定服務的女性,想必不會介意一歲以下的男嬰吧?
「就不能破個例嗎?我們一家盼孫子都盼六七年了!」
「這女醫館我自己五歲的兒子都不讓進,誰也不能破例。」柳如思堅決道。
那一家子似乎還要爭執…
「這裡連端王殿下都不能進,你們比當朝王爺特殊嗎?」林清芝在旁邊突然冷冷出聲。
提到王爺,默默旁觀的侍衛上前了幾步,作出威逼的架勢,幾個家屬當即憋回了許多爭辯。
「那你先進去!」老男人沖老太呵斥道。
柳如思一邊感嘆強權真好用,一邊上前扶住顫顫巍巍拄著拐棍的老太,朝女醫館走著,同時對背後父子說:「你們去前院客房等吧,等會兒把兩個孩子抱去讓你們看看。」
本以為見不到的父子有些喜悅起來,柳如思暗笑,打一棍給一甜棗,是在哪都好用的操縱手段。
到了館內,柳如思讓林清芝等人恢復常態,不需要這麼多人都圍著轉。
老太進到病房,看見兩個包裹好躺在籃子裡熟睡的嬰兒,渾濁的眼睛開始冒光,激動的小聲問:「哪個是我孫子?」
「他們是雙生的,放著就看不出區別了,放心,我們都好好照顧著。」
柳如思其實認得出來,但刻意不說,也不讓老太上手,而是輕聲說:「您媳婦孕期勞累太多,他們先天不足,剛出生這一個月,吃好睡好才有機會補回來。要看以後多得是機會。」
說著她拿出床下的小桌板,放到婦人床上說:「先讓您媳婦吃早點吧,等會孩子醒了才有力氣給餵奶。」
老太太這才看向躺在床上,依然虛弱但面有榮色的婦人,埋怨般說:「怎麼自己都照顧不好,害得我孫子先天不足!」
婦人似乎在等老太的高看一眼,但聽到依然是責怪,臉色又不怎麼好看起來。
「這不能怪她,臨盆前還要走兩刻去市集買菜做飯,這不得勞累嗎?而且為了讓您提前看見孫子,她這可是一胎雙生,負擔很大的!」柳如思柔聲勸解著。
「提前看見?什麼意思?」圍繞孫子的字眼,老太都特別在意。
「是一些陰陽平衡的說法,陰陽,陰陽,先有陰才有陽嘛。」柳如思說一句,又停下了,似乎不打算詳解。
但不光是老太一臉探究,產婦也忍不住問:「夫人能不能仔細說說,這陰陽是什麼道理?」
柳如思滿是猶豫,似乎是什麼不傳之秘,看了她們幾眼,就掩著嘴小聲說:「看在你們是我女醫館第一批客人的份上,我就給你們說說。」
老太和婦人興趣更濃,悄然點頭附耳傾聽。
「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是女人生孩子?」柳如思神神秘秘的問。
老太和婦人頓時一臉,你在說什麼胡話的表情!
柳如思很快接著說:「有種說法,就是女子為陰,男子為陽,必須先有陰才能有陽,這就是為什么女人才能生孩子!」
「那有的人為什麼一胎就能生兒子?」老太瞥了婦人一眼。
「這主要看男人的,每個男人的命不一樣,你家之前已經有幾個女孩了對吧?可能是加上雙生里的女孩,你家陰才夠有男孩。」柳如思一本正經道。
婦人的眼睛瞪大了些恍然道:「我有兩個姑娘,我男人和公公差不多啊,我男人有三個姑子呢…」
「對,這是陰陽平衡的天理,跟女人本身沒關係。」柳如思再次強調,這時代講xy染色體太超過,但講陰陽玄學就符合民情了。
「什麼意思?」老太和婦人都是疑惑不解。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有的人家必須生有足夠的女孩才能有男孩,有的人家則是反過來。你家現在就是女孩夠了,上天才會允許有男孩。」柳如思故作玄虛的侃侃而談。
「具體的太深奧,跟你們說不清,不過你家最好對幾個女孩好些,扁擔兩頭要差不多才能擔得穩,要是本來平衡了,突然取走一邊會怎麼樣?」
「摔了?」老太問了句。
躺在床上的婦人頓時急切,不顧長幼之序,拽了老太一把斥責道:「別亂說!」
老太反應過來也不責怪媳婦,而是連忙「呸呸呸」撤回自己脫口而出的話。
柳如思笑而不語,對重要的事情,人總會寧可信其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