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有悲歡離合

  最終他還是沒能說服柳如思,他實在無法看著她在面前淚流不止,而他失憶的設定也縛住了他的手腳。

  站在牛車旁,小秦晧滿眼不舍的望著他,而他揉了揉小秦晧的腦袋,心想:你看著我有什麼用,去幫我求求你娘啊!

  這時柳如思拿了個包袱從屋裡出來,小秦晧連忙跑上去拉著她的衣袖搖晃,稚嫩嗓音滿是哀求道:「娘,叔叔能不能不走啊?」

  這小子果然有讀心術!但讀的好!

  他也滿臉懇求的看著柳如思,希望她能看在兒子的面上讓他留下。

  「叔叔的家人朋友會想念他的,他應該去找自己的家人,不能一直留在這兒。人有悲歡離合,皓晧也應該明白人總會分別的。」柳如思將小秦晧摟在懷裡安撫著。

  他哪有什麼家人會想念他?他們只恨不得他死!可他「失憶」了,他什麼也不能說…

  「小翠啊,你這意思是秦烈…秦義這一走就很久不回來了?」駕著牛的柳榮貴當即皺眉,這侄女婿難道是要去找他服兵役的老爹嗎?這麼多年不回來難道不是死了嗎?

  他又把希望放在柳榮貴身上,小叔你能不能行?

  這些親友就是認定他是秦烈了,勸了很多次都是無用功,現在人要走了,柳如思也不再與小叔爭辯了,只是淡笑著說:「他腹有詩書,必不是池中之物,不該在這小小東山村里蹉跎歲月。」

  「這倒也是。」柳榮貴在柳翠嫁給秦烈後也了解到,秦烈之前也是想考功名的,可惜面有疤痕者不能入朝為官,科舉也就不能參加了,秦烈十三歲遇熊,臉上的疤就葬送了他的前程,如今有了無暇的樣貌,確實可以再試試。

  於是柳榮貴轉頭看著他語重心長的說:「功成名就之後,可別忘了本啊!」

  他早就功成名就了!現在就想握住這個「本」!但他「失憶」了,也不能說…

  老的小的都敗下陣來,他只能眼看著柳如思走上前將包袱遞給他。「你的東西都忘了收拾。」

  他根本就沒收拾,總想著還沒有轉機能留下,方方面面都在抗拒著要離開的事…

  他不接,柳如思就一直舉著包袱,臉上是柔和但不容拒絕的態度,對視許久後,他知道,他是真的留不下了。

  將包袱接過,從裡面翻出玉冠和扳指,這些雖不具號令之能,但也是稀世之寶,留下反而可能給他們帶來禍端。包袱里剩下錢袋和他來時穿的破損衣物,他將包袱遞迴。

  「這些你留著吧,錢不多,但也能讓你少幾日操勞。」他嫌銀票怕水怕火,且他沒有需要自己花錢的時候,只帶了些打賞用的零碎…希望他走後的時間裡,她能少做點粗活。

  柳如思卻不接,只是淡笑著說:「你失了記憶,還不知什麼時候能找到歸處,得留著錢財傍身。」

  「我…」若他真是失憶這話是沒錯,可他並不是!但這能說嗎?

  之前一直在試圖讓她相信自己是秦烈,他是失憶忘了自己是誰的話,那些言語舉動勉強算情有可原。如果讓她知道自己從未失憶,是一直在騙她的…

  惱火的把錢袋從包袱里掏出來,他徑直把剩下的破衣爛衫塞進柳如思懷裡。

  「衣服破了也不能穿,若是不想看就燒了罷!」說完他轉身坐上牛車,不再回頭看她。

  柳如思淡笑著,目光從他身上的衣服上移到他的側臉上,她清聲道:「祝君平安喜樂,一生長康健。」

  小秦晧也揮手道:「秦義叔叔一路平安!等恢復記憶後,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牛車晃晃悠悠的走著…

  那座農院越來越遠,那片池塘也漸漸看不見…

  拉車的公牛身強體壯卻性情溫和,這條出山的路它已經拉了好多年了,每一個彎每個分岔它都記得,柳榮貴都不用趕,它就知道要怎麼走。

  這頭牛其實是秦家的,但除了拉回去配種,一直在都柳榮貴家裡養著,只要不是農忙,柳榮貴勤則每日,少則隔兩日就會駕牛出東山村。除了幫柳如思給城裡送雞鴨蛋,還會替村民們採買代賣,帶人進城、回村,如今也算他家的一門營生。

  不過需要耕地的時節,將這頭牛租出去的租金,柳榮貴還是都會給柳如思的,他這侄女嫁給秦烈前命苦,秦烈死後又是命苦…

  「秦…義啊,你看見左邊靠山那條路沒?」柳榮貴指著遠處高出一截的荒道,那條道旁邊就是陡峭的山坡,或者可以稱其為石崖。

  「一年多前,你就是在這兒出事的…唉,你是沒看見小翠那天的模樣啊,要不是還有個秦晧,我真怕她就隨你去了…」

  他定定的望著那條路,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心疼?還是嫉妒?只知道難受得很。

  「你走了以後,我心裡後怕得很,我就想啊,我自己有一家老小,而小翠母子也要有人幫襯著。我那不成器的大哥又是指望不上的,我是怎麼也不能出事了,就花了好些時日重新尋找開闢了條道,便是每趟多走些路也安心。」

  東山村名為東山,其實就是金燕城東邊山上的村子,一路坐著牛車,他才知道為什麼他能失蹤十幾天不被手下找到,這實在是太偏僻了。

  先是走牛車一趟趟踏出來的荒草荊棘間的小徑,然後是許多村莊匯集的鄉道,在這裡小徑與通往其他村的路比起來一點都不起眼,或許過往的人都很難意識到這是條路。

  一路走過有許多分岔的鄉道,最後才是到城裡的官道,一路晃了一個多時辰,近二十里路才看見金燕城的城牆。

  剛到城門口,便有人看見他就眼前一亮,他立刻投去一個制止的眼神,讓人先別靠前。

  又隨著牛車進城走了一段,到了城中人來人往之處。

  「小叔,就把我送到這裡吧,我要去打聽一下消息。你忙完就早些回去,我…會衣錦還鄉的。」他下了牛車,便對小叔躬了躬身以示道別。

  周圍跟上來的人都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覷,這是他們的端王?!和顏悅色還給一農夫躬身?不是被奪舍了吧?

  等到柳榮貴拉著牛車不見了身影,那人臉上所有的溫度都頓時消散,粗布木冠也遮不住他冷冽的威儀。

  十幾個青壯立刻都同時鬆了口氣,還好,是他們的端王。

  「將軍。」

  「王爺。」

  「主子!」

  他微眯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也沒有人敢打擾。

  半晌,他才回過神後說:「先找個地方落腳,本王回來的消息先不要外傳。」

  「是!」齊聲應道。

  立夏多雨,田裡的莊稼漲勢喜人,只是許多洗了的衣物就難以晾曬了。

  柳如思慶幸自己很有先見之明,人一剛走,就趁著有太陽,立刻把所有衣服被子都曬洗了一遍,昨天就已經干透了。

  現在外面下著雨,她便可以把暫時堆放在床上的衣物都疊起來,時間安排的明明白白~

  將秦烈的衣服一套套疊好,放回他的衣櫃,最後觸到的是柔軟細膩的綢緞衣角…

  收治秦義的第二天她就把這身衣服洗了,只是這衣服精細,她不會縫補。

  雖然他走的時候置氣讓她燒了,但她也不可能真的燒。在這物質匱乏的時代,破爛棉襖都能拿去當鋪當幾個銅板,這樣的華服哪怕是拆成布料去賣也能賣不少錢。

  只是她也不會真拿去賣了,家裡是需要錢,但這種錢賺了會讓人抬不起頭。特別是家裡有孩子,她不想讓秦晧覺得可以因外物輕賤自身。

  燒了可惜,賣了不合適,只能放著了…柳如思想了想,在秦烈的衣櫃裡找了個角落將這身華服放好。

  「娘…皓晧晚上還想跟你睡嘛!」小秦晧一自稱皓晧就是在撒嬌,此時更是整個小身子黏在她身上使勁的扭。

  「再一再二不再三,皓晧聽說過嗎?已經讓你兩晚了,今晚一定要自己睡了。」柳如思故意板起臉嚴肅道。

  小秦晧靠在她身上捏著她的衣角,大大的眼睛滿是傷心的說:「真不想秦義叔叔走,我還有好多不懂的學問,都沒人教了,娘也不讓我一起睡了…」

  「昨天這套說辭已經用過了。」柳如思並不買帳。

  小秦晧又是失望又是費解,用過就不能再用了嗎?不該是好用就一直用嗎?

  柳如思蹲下與他對視,笑著說:「過幾日若是不下雨,娘就會去趟城裡,皓晧要不要一起去?」

  「要!」小孩子的注意力就是這樣,一些不開心的事能輕易被開心的事掩蓋,所以許多人回憶起童年都是開心的事。

  而此時的黃家,黃大石坐在床邊,黃嫂子在旁邊勸說著:「咱閨女想跟著柳恩人,這有什麼不能同意的?彩雲就算嫁給那老鬼也不過五兩銀,柳恩人可是願意出十兩!」

  「我知道!」黃大石眉頭一豎,嚇得黃嫂子縮了縮,不過前幾年他也聽了柳如思的勸告,而且得了兒子更是願意聽柳如思的話,所以動手的惡習已經改了。

  「可這,可是要賣給她為奴,若是賣到別處也就罷了。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我這臉往哪放?」

  「兒他爹啊,她是咱的救命恩人!為報救命之恩,願為奴為婢的不在少數,說出去也不丟臉!」

  見黃大石還在猶豫,黃嫂子就補充道:「柳恩人先救了你的命,後幫我調養身子,我們這才有了兒子。可她從來沒要過我們一分報答,秦烈走後來找我們幫忙,哪次不是帶著雞鴨帶著禮來的?」

  「那還不如給秦兄弟做個妾,也好聽一點。」黃大石心裡琢磨著,聽說秦義出門闖蕩去了,萬一闖出個大富大貴,還能跟著沾沾光。

  黃嫂子頓時一滯,可這對柳如思就不是好事了,哪個女人希望自己的男人三妻四妾啊?這是報恩還是報仇?

  不過轉念她也明白男人是不能理解女人的苦楚的,黃嫂子便換言道:「他們有兒子了,咱平民百姓四十無子方可納妾。何況她答應這事不會往外說的,在外面咱們就說,是看她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在家不容易,把女兒送到她家做個伴兒,幫幫忙。」

  對於四十無子可納妾的說法黃大石嗤之以鼻,律法上是這麼寫的,但實際上只看有沒有錢,只要養得起,多少個妾也不會有人管,若是他有錢前幾年沒有兒子的時候就會納妾了。

  不過他也想明白了,反正這事兒不會往外說,而且多得五兩銀還不用添嫁妝。

  牛車又晃晃悠悠的走在路上。

  這次的牛車上除了往常的貨物,還坐了四個人,不過對拉車的牛來說依然輕鬆,除了駕車的柳榮貴外,不過是兩個女人一個孩子而已。

  「思姐姐,去了縣衙以後,我就可以跟著你過了對嗎?」彩雲雙眼亮亮的,這話她已經問了好多遍了。

  柳如思不厭其煩,笑著再次回答:「對,以後你就跟著我了,不過可要幫我幹活啊,我也不能讓你享清福的。」

  「那是自然!在家我也是要幹活的!若是嫁人也要幹活,那在哪幹活不是一樣!」彩雲很是樂觀,況且詩姐姐人這麼好,說不定比起嫁人還能少挨些打罵。

  柳如思對小叔和兒子都交待過了,彩雲簽賣身契這事不要往外說,來城裡辦這事兒本來也不好瞞小叔,兒子就更不用說了,早晚會知道的。

  柳如思也不擔心,他們兩都不是嘴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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