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副主任聞言頓了頓，不動聲色的看了張婷一眼：「張婷，你對這次行動，積極性很高嘛？」
張婷聞聲，立刻站起來敬了一個禮：「為國家工作，永遠保持積極熱情！」
「好，你有這樣的覺悟很好。」章副主任招了招手，讓她坐下。
章副主任打量著張婷，從她年輕的臉上看出了蠢蠢欲動的野心和生機勃勃的殘忍。
其實當年，他也是有過野心的，並且從很多年輕的面孔上見過張婷這樣的表情。
只是，那些人最終還是消逝在狼煙烽火的極端鬥爭歲月里，和那些被他們親手斗到死的人一起，歸於平靜。
一向有些文弱的他，在那些人消失後，明白了一些淺顯的道理，比如人不能趕盡殺絕，太過極端。
比如，糾察殘酷，但是生命可貴……
他學著用柔軟一點的手段去教化人，最終一步步穩當的走到了公社糾察會副主任的位置。
而原本人人自危，風聲鶴唳的小小公社，也變得漸漸平靜，安居樂業起來。
可如今……他想，眼前這個野心勃勃的小姑娘，是不會明白這些道理的，她只想著拉下一批人當墊腳石，踩著他們上位。
他能放任這個小姑娘去做這樣的事嗎？
可是如果不放她去做，她會告狀的吧？
她可是張主任的侄女，他攔著，張主任回頭一聽侄女告狀，說不定會覺得他思想出了問題。
章副主任不動聲色的思索著，張婷自然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見他久久沉默，張婷有些憋不住的站起來，再次敬禮，激動道：「副主任，我申請參加提審，並且加重手段，等到個別清醒村民說出真話後，對夏家人和大隊長嚴厲核查！」
章副主任這才抬起頭，眉頭緊鎖的望著張婷：「張婷同志，我理解你對國家的熱情，這次提審，我核准你參加。」
張婷聞言，頓時面色一喜。
章副主任又道：「但是對夏家人的審查，我要親自參與，不允許任何人隨意用嚴厲手段對待，你先下去吧。」
張婷一梗，有些不甘，也就是這會兒不在公社，她叔叔張主任不在，不然哪裡輪得到章副主任說話？
簡直就是耽誤她進步！
可是看著章副主任嚴肅的樣子，她也不敢再說什麼，只好先退出去，尋思等到提審有結果了再來申請加重手段。
在她看來，夏家人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有鬼。
不然那個什麼叫夏小晚的，怎麼能夠在這個人人餓飯的農村，吃的面色紅潤？
那個夏向北沒什麼文憑，又是怎麼在村里廠子上班的？
夏家其他人看著也身體健壯，比村里其他人要好。
這家人在村里過的這麼好，還能在村里得到那麼多人的認可，鐵定就是奸猾刁鑽之輩，跟村幹部勾結一氣，就是兩面派！是人民的敵人！
這種人，不用重罰，怎麼可能說實話？
就該扒了他們房子，砸了他們家，再把他們個個串起來遊街，對著《審訊工作的十五個怎麼辦？》的手冊，對他們突擊審查，反覆重罰，不信他們敢不交代問題！
哼，到時候，她要把夏家打成典型！
她肯定會受到縣裡糾察會表揚的！
看著張婷關上的門，章副主任眨了眨眼，年輕人，就是激進的很，啥也不了解，就想著沖。
他是管不了了。
想折騰就去折騰吧，不折騰，縣委書記怎麼發火？書記不發火，張主任的位置怎麼空出來，他怎麼升職？
他拿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熱茶，然後站起身來，沒有去看正在被審訊的夏家人，而是朝著夏家的方向走去。
……
穆承正在夏家，跟小張一起，招呼公社來的十二個大漢吃完飯，送走他們後，正準備收拾屋子。
章副主任就是在這個時候，推開院門的。
「穆營長，你這真是親力親為啊！」
坐著輪椅正拿著抹布準備擦桌子的穆承一愣，扭頭望去。
屋裡正在清洗碗筷的小張也機警的停下動作，趕緊出來。
章副主任面容慈和的笑著，步履輕盈的走進來。
穆承回過神，「您就是……剛剛的糾察會領導，是吧？」
「不敢稱領導，叫我小章就好。」章副主任微微笑著，態度親切的走進屋，毫不客氣的自己拉過一把椅子，在門邊坐下。
穆承審視著他，從他的眼裡看到了友好的善意，於是推動輪椅，正對著他，跟著微微一笑：「看閣下的氣度，最起碼也是主任級別的領導，您就不必客氣了。
請問章主任這會兒前來，有何要事？
我還正準備等會兒去看看你們審查的進展，大中午的，全村人都積極配合審查，但也不能一直都餓著啊。」
幾句簡單的話，表明了穆承的眼力，也表明了他對夏家的態度。
章副主任更不敢小覷這個傳聞中和夏家關係密切的、年紀輕輕的、軍方副營長。
他面色越發親切，笑道：「非要論個稱呼，穆營長叫我章副主任就行了， 我這會兒也是為了此事過來。
其實，我昨晚接到舉報，就連夜叫人調查了一遍安平生產隊的大致情況，對此有了解，早上就給主任匯報了。
主任覺得耳聽為虛，實際調查為真，這才叫下面人來調查的。」
說著，他嘆了口氣：「我倒是怕下面人激進衝動，不懂事，所以申請參加調查，但是這會兒也沒有用。
主任是舉賢不避親，親自選派了最為鐵面無私的侄女張婷過來擔任糾察小組組長。
小同志積極向上，行動迅速，這會兒否認了我的調查結果，主張嚴審突擊，這會兒正在提審幾位自稱發現了夏家問題的社員。
我想，夏家既然能跟穆營長您結為乾親關係，想必軍隊政審不是一般嚴格，屬實沒什麼問題的。
怕小同志猛衝亂撞，誤信旁人，這才過來找您，想了解一下詳情，看能不能拿點有力證據，說服張婷同志，停止突審行為。」
穆承眼神微動，這章副主任說話七拐八繞，卻是明顯來示好，說明自己壓不住手下關係戶，喊他去救夏家的。
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不過這個人情，他受了。
夏小晚，是他救命恩人，更是他的妹妹，別說她人好的不得了，沒犯錯，就是犯了什么小錯，這輩子他都護定了。
穆承當即點頭：「多謝章副主任過來提醒，那我們一起去村部看看審查情況吧。小張，關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