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紅傑的自白

  只有她為連紅傑說話。

  就當所有人都在指責連紅傑的時候,只有她覺得連紅傑好。

  她現在才意識到,連紅傑應該是想到了十三歲的自己……

  他也是被逼無奈,誤入歧途了。

  好人和壞人的定義,真的無法界定清晰。

  …………

  連紅傑從小都是三好學生。

  他從縣級小城市裡走出來,憑藉著自己的本事,在十三歲,第一次拿到了少兒組的一等獎。

  他很高興的拿著證書興沖沖的回到了家,看到了後來很長時間都沒有回過神來的那一幕。

  酗酒歸來的父親,正在拿著皮帶抽打渾身赤果的母親。

  母親抱著頭,蜷縮在床腳。

  父親謾罵的聲音很大,「表子!噁心!往外面勾引別的野男人,浪蕩!」

  母親蜷縮在一旁,胸口上下起伏著,瞪著眼睛,猖狂的大笑著:「噁心?你現在說我噁心了?當初你看上的不就是我放得開會來事兒,能給你在升官發財的路上掃平道路麼?你把我送給你那四十多歲的禿頂上司的時候,你怎麼不說我噁心了?!」

  父親似是被說懵了。

  幾秒種後,臉色更加迸發出難堪來,粗喘著氣,皮帶比剛才一下又一下的甩了下來。

  「賤人!你還有連臉提!那你怎麼不去跟那個禿頭去!」

  「打吧打吧!」母親這次也不躲了,「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像那個禿頭的老婆,醜陋噁心蒼老肥膩,總有一天枕邊人會膩了你的!」

  父親破口大罵,比剛才罵的更難聽。

  連紅傑剛準備推開門,他聽到父親的一句話。

  「你這麼浪蕩,誰知道那個野種是誰兒子?!」

  他一下僵住了。

  呆呆的站在門口,一動不動,手放在門把上,眼神呆滯。

  不知道多久,裡面的謾罵和毆打的聲音才停了下來。

  他縮在牆角,看著父親摔門離開,留下房間裡面母親的隱隱哭泣聲。

  沒有人發現他的到來。

  這就是他們父母的愛情。

  無盡的侮辱和吵嚷謾罵,無數次的詛咒對方去死。

  事後,父親依然賭博酗酒,而母親對於父親也不再忌憚,公然把男人往家裡領,還有一個男人看見了連紅傑,給了連紅傑二百塊錢的零花錢。

  「拿去買糖吃。」

  連紅傑捏著手裡的錢,渾身都在哆嗦著。

  他沖了出去,攔在了那人面前,把手裡的錢狠狠地摔回去,「滾!拿著你的臭錢滾!」

  他……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的。

  養成了敏感極端的性格。

  他在書上,看到過一句話。

  每一個藝術家,都是孤獨而又落寞的。

  他在那段時間,沉溺於自己的雕塑和畫稿之中。

  他為人孤僻,在學校的人緣很差,小縣城很小,一個學校裡面的人,也都是認識的。

  連紅傑不管走到哪裡,都能聽到他們在議論紛紛。

  他發誓,一定要到大城市裡去,拋了過去,再也不用看他們臉色,再也不用聽他們的污言穢語,他只用沉浸在自己的創作之中。

  他拼了命的學。

  他考了他們那一年縣城的高考狀元,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考入了B大的藝術院。

  當他拉著行李箱從飛機上走下來的時候,他仰頭看著湛藍的天空,看著那刺目的陽光,他嘴角向上彎。

  他相信,這是自己美好前途的啟程。

  大二的時候,他交了一個女朋友周虹,他拿到了國家獎學金,他的作品被院長賞識,並且拿去市裡的藝術館裡做了展覽。

  就當他意氣風發的時候,周虹在論壇上看到了一組照片。

  照片是來自於連紅傑的家鄉小縣城。

  那是一場大型的掃黃打非活動,那麼多抱著頭蹲在地上的小姐里,唯獨有一個女人靠在牆邊,抽著煙,面對攝像機毫不在意,大聲說著:「你們照什麼照?」

  於是,網上對這個膽大妄為的三陪女進行了人肉,把她所有的底都翻了個底朝天。

  包括賭徒的丈夫和連紅傑。

  瞬間,網絡上充斥了各種謾罵的言論。

  【伎女的兒子竟然是高考狀元!】

  【天啊!多諷刺啊!】

  【她其實也挺可憐的,被丈夫親手送給四五十歲的男人。】

  【本來就是一個伎女,有什麼好可憐的!】

  【我還覺得她丈夫挺可憐的,頭上頭綠成一片草原了吧!兒子也不知道是誰的種。】

  人肉搜索,從來都是很可怕的。

  連紅傑被扒了出來。

  他在學校裡面的名聲,一落千丈。

  同學們看他的眼神都是骯髒的,他經過,都能聽到身後的人的指指點點,甚至當面朝著他吐唾沫。

  他看過去,那人就掐著腰,「看什麼看?我吐你一口唾沫怎麼了?!」

  他的名聲太差,學校已經對他勸退了。

  而就在這時,院長美名其曰「惜才」,「不計前嫌」的留下他在藝術館裡面當助教,其實就是他的專職槍手,每一份稿子,每一個雕塑,都被擦掉他自己的痕跡,註上院長的名字。

  人生這樣灰暗,毫無奔頭。

  他本以為,女朋友周虹會理解自己,可是卻沒有想到……

  她透了自己的稿子,背著自己和別的男人滾在了一起!

  他恨!

  他恨這個世界的可怕,他恨這個社會的無情,他恨人和人之間的殘忍!

  他開始策劃一場謀殺。

  起初,他害怕,他就算是網上買書,去音像店買盜版光碟的時候,都好似是做賊一樣。

  可每當他被人變本加厲的對待的時候,他就堅定一次信心。

  直到……他把周虹給殺了。

  事情……再也沒有了回頭路可走。

  一個又一個。

  他陷入了做這種事情帶來的發泄的快意感之中。

  在現實生活中,他受到的壓抑,全都發泄在切割時候的專注和釋放解壓。

  有一天,他正在藝術館的地下室里,查看著資料的時候,忽然門口被敲響了。

  他嚇了一跳,急忙把手中的犯罪心理學的書籍塞到了抽屜里,去開門。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才女孩子。

  女孩子長著一張圓圓的臉,仰著頭看著他,一雙眼睛就好似是黑色的寶石一樣閃爍光輝。

  「叔叔,你能教我畫畫麼?」

  女孩子小心翼翼的問。

  連紅傑楞了一下。

  他比了手語:【你不怕我?】

  女孩子歪著頭,「我為什麼要怕你呀?我覺得你畫畫很好看,還有那匹馬!」

  連紅傑第一次對一個人這樣不設防,每天都給她不喜繪畫的知識,教她怎麼畫畫,怎麼拿美工刀去做雕刻。

  這個十三歲的女孩子小月,是他內心裡最後一片淨土。

  直到,他為了魏經天引蛇入洞的一場虛假的「第四起」。

  他本來在看報導的時候,他還真的以為,又出現了一個模仿他犯罪手法的人。

  他當時想過,能不能借著這個機會,全身而退,把前幾起案件全都栽贓給那個人!

  可就在他思索著怎麼樣全身而退的時候,院長的變本加厲,終於刺激了他。

  他開始尋找第四個目標,而且,他發現了喬知暖。

  那個本應該在新聞里已經死掉的女生。

  他花費了兩個月的時間,去蹲守,去跟蹤她,終於把她給弄到了籠子裡。

  當他看著籠子裡喬知暖那樣認真清澈的眼神的時候,他有了一瞬間的惻隱之心,他想到了小月。

  她是他抓過來能留過第一晚的唯一一個女人。

  也是他抓過來之後唯一一個不哭不鬧,甚至都完全沒有存在感的女人。

  他是真的考慮過,是否要放了她的。

  那天,他在地下室里,面對著紅布之下的駿馬。

  他為駿馬雕刻上了眼睛。

  他的右手,是一個紅色的證書。

  時隔十年,證書打開,裡面的紙張都已經泛黃了。

  【恭喜連紅傑獲得「希望杯」全國藝術大賽少兒組一等獎。】

  他輕輕地念著,嗓音已經不復原來的清亮好聽。

  他忽然大笑了起來。

  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沒有回頭路了。

  他只有走下去。

  他站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將證書全部撕碎丟掉在垃圾桶里,拿了自己自從考上大學就買來的一整套的美工刀離開了。

  他是抱著決絕的心想要去殺死喬知暖的。

  而當那個男人出現的時候,他就知道了,這個男人,是喬知暖心裡所愛。

  他想起了周虹,想起了那個為了他所謂的才華陷入愛河的女老師。

  那男人出手狠辣,他一個文弱書生,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他的左心口被狠狠地補了一刀。

  只是,任何人都沒有想到。

  這個世界上,有千萬分之一的人,心臟是長在右心房的。

  他就是其中一個。

  他沒死。

  他看著喬知暖那樣深切的眼睛,他忽然想要看看,看看這個人間的女人,究竟有多麼的有情。

  他撿起了地上的那把長刀。

  悄無聲息的朝著那男人刺了過去。

  「不!」

  喬知暖驚的大叫,伸手攥住了他的刀身。

  刀刃穿透了她的手掌,狠狠地刺入了身後那男人的胸膛。

  伴隨著砰砰兩聲,他看見子彈射入了他的胸膛,綻開了兩朵血花。

  他嘴角含著笑。

  死之前,他看到了人世間最美好的愛情。

  男人和女人之間,是可以有真的愛情的。

  不是像他的父母那樣只有侮辱,不是像周虹和他之間只有利用,而是可以有以命相抵的真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