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朗意外地看著自家妹子。
「顧左的事?」
他放下湯碗,皺眉問道,「他又欺負你了嗎?」
遲暖希眼神亂瞟,拿過沙發上的抱枕抱在懷裡,支支吾吾道:「沒,沒有啊,他沒欺負我……」
遲朗狐疑地看了她幾眼,見她臉上微紅,眼睛倒是晶晶亮的,不像受了委屈的樣子,便不再多問。
「那你問他的什麼事?」
遲朗繼續端起湯碗,用湯勺舀了一口,用唇試了試溫度。
「就是……」遲暖希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我聽說……他是孤兒?」
「嗯。」遲朗點點頭。
「那他小時候是在福利院長大的嗎?」遲暖希想著他那天對院長說的話。
遲朗舀湯的手一頓,搖頭道:「不是,他是他哥嫂帶大的。」
「哥嫂?」遲暖希眨眨眼,忽然想到了雪姐姐,那個曾隔著一條網線,短暫陪伴過她的女子。
她的心微微一顫,「他們……」
「他們已經過世了,大概十二三年前的事了。」
遲朗說著,神色也有幾分感慨。
「我不是說過,我和顧左是同窗嗎?我真正熟起來,是大一暑假的時候。」
「那年暑假回國的時候,我在機場碰到他。」他回憶道。
「那時看他孤零零地站在路邊等公交,出於同學的情誼,又覺得他挺有本事的,我就提出送他回家,想著結交一下什麼的,誰知道……」
說到這,他不由一頓。
「……誰知道什麼?」
遲暖希有些不敢聽,雙手抱緊了抱枕,身子微微發顫。
遲朗抿了抿唇,將手上的湯碗放下,他此刻已經沒有了食慾。
「他哥哥是開寵物店,我送他回去的時候,看到的只有一棟燒焦的空房子,門口被幾塊鐵皮隨意掩著。」
遲暖希一呆,感覺心底沉甸甸的,預感到什麼,她的鼻頭直泛酸。
良久,她才啞聲問道:
「那……那他的哥哥和嫂嫂……他們……」
「死了。」
遲朗嘆了口氣。
「聽鄰居說已經有幾個月了,那時候顧左在國外,他們也聯繫不上他。」
「其實跟家裡失聯後,顧左是有覺察到不對的,但他那時剛出國,交了學費也沒多少錢了,又人生地不熟的,只能先打工攢錢買機票。」
「誰知道回國後面對的,會是那樣的情景……」
遲朗永遠記得顧左當時的樣子。
身形單薄的少年,抱著兄長的骨灰盒,還有那只在火災里倖存下來的小貓,匍匐在燒焦的地上痛哭的背影,一直深深記在他腦海深處。
他一生順遂,第一次親眼目睹別人的悲慘,對他造成的影響還挺大的。
而遲暖希心中更是酸澀不已。
想到昨晚顧左坐在窗台上,那樣孤寂悲傷的身影,她眼中就止不住地湧起淚水來。
她想像不出他當時承受的是怎麼樣的痛苦。
唯一的至親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便永遠離開了他,他甚至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上。
顧左當時也不過十七八歲,才剛剛成年,一夕之間家沒了,親人也沒了。
難怪他後來,會變成那般陰鬱厭世的樣子……
遲朗看著自家妹子,沉默地將紙巾給她遞了過去。
遲暖希抽了紙巾,擦掉止不住湧出來的眼淚。
「其實他來我們家住過一段時間,我看他沒地方住,就把他提溜回來了。」
遲朗想了想,繼續說道。
「不過那時你還小,估計已經不記得了。」
遲暖希不由一愣。
她當時也有十一二歲了,年紀已經不小了,可是她確實對這件事沒什麼印象。
她哥喜歡結交朋友,常常有朋友來她家玩,能記住的也都是長大後還時常過來的……
不知怎地,她心底忽然湧起一陣深深的愧疚,讓她感覺心臟一陣陣刺痛。
她應該對顧左好一點的……
遲朗打量著她,看到她的神情,便知道她怕不是已經喜歡上顧左了。
雖然很想給他使點絆子,但剛剛說起那些往事,他心頭也有些唏噓,便沒有再多說什麼了。
「那……那火災是怎麼發生的?」
遲暖希忽然又問道,「是意外,還是……人為?」
遲朗望著她,覺得自家妹子雖然看著傻乎乎的,但有時候卻意外的敏銳。
他抿了抿嘴唇,低聲道:「人為。」
遲暖希徹底愣住了,她不過是隨口一問,難道真的是她想的那樣?
「是……是誰?」她的聲音陣陣顫抖。
遲朗低垂著眉眼,顯然是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
「是我認識的人嗎?」遲暖希盯著他。
遲朗無奈地嘆息了一聲,沉重地說道:「是林家。」
他知道希希和林家么女是朋友,前些日子還讓他幫忙找工作,她知道了心底恐怕不好受。
遲暖希心中一抖,沒想到真的是她想的那樣。
林家被顧氏弄得家破人亡的事,一直是她心底的一個結,但這些日子接觸下來,她覺得顧左霸道是霸道了點,卻並不像那麼沒有底線的人。
而且他和她哥交情匪淺,如果他真的那麼心狠手辣,她哥絕對不會跟他成為朋友的。
然後她又聯想到林薈琪她哥入獄的事。
「可是為什麼?」遲暖希不解地問道。
如果顧左他哥真的是開寵物店的,怎麼會惹上林家呢?又到底是有什麼仇什麼怨,竟然要放火燒死他們?
遲朗皺了皺眉,本來有些猶豫,但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他似乎也沒有繼續瞞著的必要了。
當年這事還是他查到的。
畢竟顧左再怎麼能耐,就算有所懷疑,剛開始幾年根本沒法把手伸那麼長。
他原本只是想賣個人情,沒想到真的被查到了點東西。
而知道真相後的顧左,並沒有如他想像般的發瘋,反而蟄伏起來,直到兩三年前,才一舉將林家踩進深淵。
不得不說,他真的很慶幸他和顧左是朋友,而不是敵人。
「顧左的嫂子來自阮家。」遲朗低聲道。
遲暖希有些意外,他們遲家是從外地來京城紮根的,跟阮家這樣京城本地的世家豪門相比,根基還是薄弱了點。
她沒想到雪姐姐竟然是阮家人。
「她全名叫阮靜雪,是現任阮家主的妹妹,當年為了跟顧左他哥在一起,和家裡斷絕了關係。」
遲朗繼續說道。
「阮林兩家是世交,林守雄一直喜歡阮靜雪,後來打聽到她離家出走後的下落,去糾纏過幾次,不過都沒有結果。」
遲暖希皺著眉頭,有些不敢相信:「所以他就派人放火燒店嗎?」
「嗯,從他的供詞來看,他當時只是想恐嚇一下阮靜雪,沒想把人燒死,誰知火勢太大沒能控制住。」
遲朗回憶道,「他事後抹平了所有痕跡,以為不會有人發現,沒想到過了幾年還是被揪了出來。」
遲暖希心裡頭一時間百感交集。
她一直覺得顧左的手段太殘忍,就算是為了利益也不該將人趕盡殺絕。
也因為林家的事,她對林薈琪總覺得有些愧疚,但卻不知道這其中竟然還有這樣一段恩怨。
真的是太過分了!
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多年,但當初阮靜雪帶她玩遊戲的那段經歷,卻一直深深記在遲暖希的腦海里。
她的溫柔和善也一直影響著她。
如果不是這樣,她也不可能在幾年後,看到那個帳號再次上線時,又厚著臉皮纏著她。
自然,也不可能有後來跟顧左的那段相識。
她一直以為雪姐姐是得了重病,或者出車禍什麼的,卻完全沒想到,她竟然是被人火火燒死的……
為什麼那樣好的人,會遭遇這種事?她當時該有多麼痛苦絕望啊?
想到這裡,遲暖希的眼淚便啪嗒啪嗒,一直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這傷心欲絕的模樣,倒是把遲朗嚇了一大跳。
他並不知道遲暖希跟阮靜雪還有過一段師徒緣分,所以在說起這段過往時,並不覺得這會給自家妹子造成多大的影響。
畢竟就算再怎麼同情或者心疼顧左,中間還是隔了一層,他自己的話頂多也就感慨一下而已,哪裡會想到自家妹子竟然這麼多愁善感?
「希希,你別哭啊……」
遲朗一陣手足無措,連忙抽出紙巾給遲暖希擦眼淚。
「都是哥不好,不該跟你說這件事的。」
遲暖希搖頭,一邊擤鼻涕一邊啞聲說道:「不,謝謝你,謝謝你跟我說這些事情。」
如果她去問顧左的話,他肯定不會跟她說的。不然這麼多年,他怎麼可能隻字不提呢?
肯定也是怕她傷心難過吧?
但其實最難受的人,應該是他才對啊。
可是她之前還覺得他殘忍,一直因為這件事心裡有隔閡,一直不肯接受他。
林家是罪有應得。
殺人償命,以顧左的性格,只是把林守雄送進監獄,這已經算是理智了吧。
至於林家破產,林家主受不了跳樓,這關顧左什麼事了?他也沒有對林家母女趕盡殺絕啊。
「我是你哥哥,有什麼好謝的?」遲朗沒好氣地說道。
遲暖希吸了吸鼻子,用紙巾擦掉眼淚,雖然心中依然酸澀,但情緒已經穩定了不少。
遲朗見狀,不由舒了口氣。
「那我不打擾你了。」遲暖希輕聲說道,「你好好休息吧。」
她起身離開,遲朗將她送到門口,看她哭得眼圈紅紅的,心疼中又有些酸酸的。
總有種自家嬌養的大白菜,馬上要被豬拱了的感覺。
等他關了房門,回房間坐了一會,卻忽然聽到外頭有車輪碾壓過雪地的聲音響起。
他臉色一變,連忙走到窗邊。
一看之下,果然就見遲暖希那輛火紅色的瑪莎拉蒂,在夜色中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