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是客,還是對遲家有恩的未來姑爺,管家吳伯再怎麼覺得是引狼入室,也沒有趕人的道理。
不過住哪兒當然還是他說了算,吳伯點點頭,笑眯眯地說道:
「客房自然有,顧先生請跟我來。」
顧左頷首,走了兩步,忽然一頓。
遲暖希隔壁的房間敞開著,裡面黑燈瞎火,看著不像有人住的樣子。
沒見他跟上來,吳伯回頭看他,見他往那空房間裡看,眼皮不由跳了跳。
「顧先生……」
顧左看他,「這房間有人住嗎?」
吳伯抿了抿唇,很想說有,但對上他漆黑幽深的眼神,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遲家的宅子很大,人口也不多,除開老爺夫人的主臥和少爺小姐兩間臥室,還剩下許多空房間。
小姐隔壁這間,本來是少爺的,不過他嫌小,又搬到另一間去了,就空了下來,一直也沒人住。
顧左眼中露出一絲滿意,「那我住這間吧。」
說著,便堂而皇之地走了進去。
吳伯看著他的背影,不免有些無言。
其實他是記得顧左的。
依稀的記憶中是個面容俊朗、身材單薄的少年,因為家破人亡沒地方住,被少爺收留了一段時間。
他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見面,他兩手捧著兄長的骨灰盒,站在門口煢煢孑立的身影。
少年溫和有禮,雖性格孤冷沉默寡言,但因為那可憐的身世,難免讓他憐惜了幾分。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再次見面,他會搖身一變,成為這樣讓人忌憚的大人物。
看著他開了燈,正看著牆上的相框出神,吳伯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聽說這位顧先生如今脾氣不太好,且行事霸道強勢,說一不二,他也沒必要在這種小事上,給他和小姐之間添堵。
畢竟小姐在不久後的將來,是要嫁給他的。
這樣想著,吳伯抬腳走進房間,來到了顧左身邊。
牆上的相框裡,別著小姐少爺他們小時候的照片。
每天都有傭人擦拭打掃,即使這間房間久沒有人居住,相框的玻璃也沒有落灰,依然光亮如新。
吳伯順著顧左的視線,落在最右側的一個小相框上。
那是一張遲暖希的個人照,大概十一二歲時候拍的。
少女穿著可愛的小洋裝,坐在花架下的藤椅上,捧著塊草莓蛋糕,一邊吃一邊對著鏡頭笑。
「小姐很喜歡吃甜點。」吳伯望著那張照片,眼中流露幾分懷念。
「我知道。」
顧左點點頭,然後他側頭望向管家,問道,「這張照片,可以送給我嗎?」
吳伯愣了一愣,略微遲疑後,頷首道:「我去找找看,應該還有備份。」
「好的,麻煩你了。」
「不過……您最好還是跟小姐說一下。」
「嗯,我會的。」
吳伯沒有再耽擱,讓傭人送來了睡袍和洗漱用品,又詢問顧左還有沒有什麼需要的。
「有酒嗎?」顧左問道。
吳伯頓了頓,問他需要什麼酒。
「啤酒就好。」
吳伯應了一聲,雖然覺得他大半夜的還要喝啤酒,實在古怪,但也儘量服侍周到。
不一會,他就讓人送了半打冰鎮啤酒過來,順便還端了點花生米牛肉乾給他當下酒菜。
確認他沒有別的需要後,吳伯這才關門離開了。
他在走廊上,看著房門上的鎖糾結了好一會,最後還是做不到將人反鎖在裡面。
這樣做實在太失禮了。
於是,他把遲暖希臥室的門用鑰匙鎖了,這才安心回房間睡覺。
反正從裡面可以開鎖,小姐應該不會發現的。
房間裡,顧左開了罐啤酒,猛灌了一口,便屈膝坐在飄窗上,看著月色發呆。
往事如煙,如影隨形。
大概夜深之時,人的心底防線就會降到最低,刻在腦海最深處的記憶,在重新來到這座莊園時,忽然又被勾了起來。
那些他最不願意回憶的過往,也再次如潮水般涌了出來。
今晚選擇留下來,或許就是個錯誤吧……
男人擰著眉心,又端起啤酒,將剩下的一口悶了下去。
隔壁的房間裡,已經被女傭哄著洗了澡,換上一身睡裙的女孩,輕輕翻了個身,然後睜開了眼睛。
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她眨了眨眼,然後從床上坐了起來。
砸吧砸吧嘴巴,女孩赤著腳丫翻身下床。
來到房門口,擰了擰門把,發現沒擰動。
她眨眨眼睛,低下頭,皺著眉研究了一下,用手指轉動開門鎖。
「啪嗒——啪嗒——」
兩聲輕響之後,門鎖開了。
女孩揉著眼睛,開了門往外走。
只是在路過旁邊的房間時,她忽然停了下來,鼻尖用力嗅了嗅。
誰在喝酒?
她想也沒想,擰開門把推門走了進去,一抬頭,就對上男人赤紅的雙眼。
遲暖希愣在了原地,猛然間有些清醒過來。
房間裡沒有開燈,身材高大的男人屈起一條腿坐在飄窗上,月光從他身後輕灑下來,將他映襯得像吸血鬼一樣冰冷孤寂。
在他腳邊,是橫七豎八的幾個易拉罐,藏青色的西裝被隨意丟在了地上。
男人的眼角染著濃烈的赤紅,那濃郁到猶如實質的悲傷和絕望,像一根根銀針刺進了遲暖希的心底。
纖細白皙的足輕輕踩在地板上,她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
他沒有動,只盯著她看。
直到她靠近身邊,一滴淚終於凝不住地從他眼睛裡滑落下來。
他沉默著抬手,用拇指抹掉那絲水漬,別開臉看向了窗外面。
咕咚咕咚,繼續喝著手裡的啤酒。
他的背影依然高大,但遲暖希望著他,卻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脆弱。
她說不出此刻的心情。
只知道心臟很疼,很想撫平他的傷痛。
他是怎麼了?什麼事讓他這麼傷心?她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問不出來。
她只能顫抖著伸出雙臂,小心翼翼地摟住男人的脖頸,然後將腦袋輕輕靠在他結實的肩膀上。
她整個人依偎著他,只希望這個擁抱,能給予他一點點暖意。
他們的影子落在了地上,一大一小交織在一起,連月色都溫柔了下來。
顧左怔怔地發著呆,握著啤酒罐的手掌慢慢捏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過了好一會,他才終於再次轉過臉來。
感覺到他的動靜,遲暖希也抬起頭,目光溫柔地與他對視著。
他眼中的赤紅已經消退了去,漆黑的眼眸深邃幽然,只是她能感受到,這份平靜下的累累傷疤。
忽然地,她輕輕踮起腳尖,在他微微錯愕的眼神中,溫柔地吻了吻他的唇。
他的唇上有淡淡的酒味,冰冰涼的,像冷夜一樣沒有溫度。
遲暖希沒有立刻退開。
她摟著他的脖子,溫軟的小舌輕輕舔-舐他的薄唇,直到那兩片唇瓣變得溫熱,沾滿她的氣息。
她明顯感覺到,男人的呼吸變得粗-重了點。
女孩紅著臉,但還是抬起眼睫,清澈的眸子印著他的俊臉。
「你……好點了嗎?」
只是她剛問出口,男人便探首過來,狠狠封住了她的嘴。
他的手掌攬住她的腰,將她抱起坐落在他懷裡。
男人一手托著她的後背,一手捏起她的下巴,深深地吻住了她。
這個吻,比之前的任何一個都要來得激烈。
他似乎想要將她揉進他的身體裡,吻得那麼熱烈、那麼認真。
遲暖希竭力地配合著他,只希望這樣能抹去他所有的悲傷和孤寂。
她寧願他整日來調戲她,也不想再看到他剛剛那個樣子,讓她心疼到感覺心臟都要裂開了。
他們在月下擁吻著,溫柔的月光將一切朦朧,看上去如此浪漫唯美。
過了不知多久,男人才從那瘋狂中漸漸脫離出來。
他輕輕放開了懷裡的女孩,唇瓣卻還是若即若離地貼著她,在看到她眸中迷離的水光時,又捨不得地輕啄了幾下。
遲暖希乖乖讓他吻著,身子軟綿綿地依偎在他懷裡。
「小希。」
顧左凝望著她,又啄了啄她的唇。
遲暖希一開始還應了一聲,後來看他每喊一下,就親她一下,就懶得應他了。
她的腦袋還有點暈暈的,喝醉酒再加上剛剛的熱吻,讓她的意識又有些迷糊了。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醉了?
看著他微微發亮的黑眸,不再憂鬱悲傷,遲暖希心底里的石頭落了地,她閉上眼睛,輕輕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身上暖洋洋的,像冬天裡的火爐,讓她忍不住依偎得更緊了些。
男人強有力的心跳在她的耳邊迴響,沉穩,綿長,充滿了安心感。
她摟著他的腰身,心滿意足地蹭了蹭他的胸-膛,然後慢慢地陷入了夢鄉……
男人低著眉,深深地凝視著她,末了,在她的額上溫柔地印下一吻。
有小希在,又怎麼會是錯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