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他記起那年心動的起點

  裴儉雙手負後,望著天邊無盡夜空,背影凝沉,已立了有些時候。

  白天在殿上,他明明已經想好對策,一步步引得姜媛與新昌公主反目,叫兩人互相撕咬,將事情鬧得不可收拾,再人雙雙身敗名裂。

  他要的,絕不是如今這般溫和的結果。

  這些想要害念兮,他如何肯輕易放過。

  可顧辭來後,幾乎是下意識的,他退卻了。

  在他的人生中,退卻是最無用,最懦弱的事。人一旦產生退意,必然再無勝算可能。

  對裴儉來說,退卻,放棄,真的很難很難。

  他從來都是一個百折不撓的人,生平唯一一次妥協,只有念兮。

  只是有些晚了。

  他領悟的太遲。

  夜風有些涼,耳畔有風穿過帷帳的嘩啦聲響,大帳內卻是一片寧靜。忽地一聲燈花爆開,然後天地都歸於昏暗。

  裴儉沒有回頭,靜靜體悟這一片孤獨,仿佛自從念兮離開他,一個人靜靜的獨處才是他的常態。

  儘管他不想承認,可是在對待感情上,他不如顧辭體貼周到,他們夫妻那麼多年,他甚至沒有顧辭更了解她。所以重生後,他每次遇見她,她才總是開心快樂,一日比一日生動嫵媚。

  所以,今日殿上他才會退卻。

  孤月懸空。

  夜間飲下的酒化作五味雜陳的情緒在胸腹內翻騰灼燒,裴儉固執地,一遍遍回憶著與念兮的過去。

  他終於想起來,當年動心的起點。

  崇明樓相識不久,溫清珩時常邀請他去府上做客,每每他來,她也總會不期而至。

  溫父愛書,府里有一整間屋子做書房,裡面書架林立,書籍海海,他去時總忍不住流連。

  那回他在書房最裡面尋一本古籍,聽到她在外面問溫清珩,「裴郎君呢?」

  溫清珩該給她指了方向。

  然後,他聽到她的腳步聲踏入書房。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總能聽出她蓮步輕移的輕快聲響。

  他聽著她一排排書架找尋。

  初時,腳步聲緩慢,仿若少女羞斂的心事,漸漸地,腳步聲加快,帶著急切的盼望,然後越來越快——

  直到戛然而止。

  因為他邁出一步,就站在最後一排拐角。她只要拐過彎,第一眼便能看到他。

  可那日的少女有些莽撞,竟一頭撞進他的懷裡。

  她羞得滿面通紅,急忙退後兩步,仰頭時,纖細的脖頸線條婉轉,語意喃喃,「裴郎君……」

  她說,「我不知道你在此處。」

  緊接著,外面傳來溫清珩的聲音,「念兒,看到時章了嗎?」

  少女當場被拆穿,連脖頸都羞紅了。

  明媚春光透過紗窗,斑駁映照在她白淨透粉的面龐上,窗前鳥鳴啾啾,空氣中有細小粉塵浮動,書本墨香中,另有一股暗香隱隱。

  他們都忘了回答溫清珩的話。

  裴儉只記得那雙小鹿一般靈動嫵媚的眼眸,穿著桃紅的衣裙,在爛漫的春日裡,沖他展顏微笑。

  仿若心花也跟著她的笑容綻放,裴儉很難說清那一刻心底的感受。

  只覺得世間美好,不過如此。

  在那之後,他們一日日親近起來。

  是了,他也有過顧辭先前那般興奮幸福的時候,心情總是愉悅,除了學業和她,心間再沒有任何事情牽絆。

  或許還有一點不同。

  他沒有顧辭地患得患失,因為念兮愛他,他一直知道,也深深沉醉其中。

  於是他愈發上進,仿佛被什麼催著,精神時刻緊繃,無比渴望出人頭地,榮光加身。

  明明念兮並非看重那些,明明她更喜歡「陪伴」,岳父岳母也對他極好,可他就是著急,追權逐利,最終迷失初心。

  還記得他們新婚,一同參加宴請。是一位同僚的妻子受封誥命,場面很是隆重。

  回程的路上,她靠在他臂彎,半闔著眼睛,對著漸濃的夜色道,「今日李夫人好生得意,席上人人都誇她夫君上進,夸李夫人命好。才二十多歲的年紀,便受封誥命了呢。」

  她那時天真的可愛,「可那身誥命服好厚重,大熱的天裡,我看到李夫人後頸上熱得全是汗。」

  他好笑,捏捏她秀氣的鼻頭,「我怎麼覺得你比李夫人命更好。」

  她聞言坐起身,伸手端著他的下巴,認真思索片刻,點頭笑道,「那是自然,我夫君長得可比他夫君長得好看多了!」

  裴儉大笑著將淘氣的她摟進懷裡,咬著她的耳垂輕聲道,「我是說,你不用等到二十歲,也不用在大熱天,就能受封誥命。」

  她痴痴地笑起來。倒不是因為誥命,而是他正一下一下輕舐她的耳垂,她最怕癢了。

  後來,念兮當真成了全京城人人羨慕的貴婦,隨著他平步青雲,她的誥命服飾也愈發隆重華麗。

  可是,可是……

  裴儉神色凝重,望著深沉夜色。

  在往後的那些孤單日子裡,念兮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她一定不肯再相信,那時他說過她命好的話。

  其實她早就後悔了吧?

  後悔了,才會頭也不回地離開,選擇過沒有他的人生。

  裴儉近乎貪婪的在回憶翻找,所有與念兮幸福快樂的瞬間。那些笑靨如花的時刻,那些曾經的美好的時光。可是想的越多,心底就越發蕭索。

  如果不曾見到太陽,他本可以忍受黑暗。可如今,太陽把他的寂寞照得更加荒涼。

  眼底的脹痛灼熱,幾乎叫他難以自持。在回憶洶湧的午夜,他放任自己的脆弱,隨無人處肆虐。

  「郎君,夜深了。」

  身後傳來侍從小心的提醒,裴儉輕應了一聲。

  片刻後,他轉身,面容冷肅,沉穩清貴。他又變成那個心思縝密,前途無量的年輕權臣。

  所有寂寥的心事,已被牢牢的壓在心底。

  他答應過念兮,不會再逼她迫她,而是用她喜歡的方式,繼續愛她。

  這一回,他再不會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