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辭帶了一匹馬來到曲左圍場。
是一匹大約兩歲的母馬,正當歲口,毛色棗紅,油光發亮,頸長肢勁,是匹難得的駿馬,且體型偏小,適合女子騎坐。
顧辭見到馬的第一眼,就覺得念兮一定喜歡。
這是他很早便托人尋的千里馬。前不久二兄在北境遇到一匹,便著人給他送了回來。
一同送來的,還有許多皮貨。皆是適合年輕女子穿戴的鮮亮顏色。
兩位兄長在來信中說,等到他們大敗北梁,將梁人一路打到太郯山脈以北,他們家或許就不用常年駐守北境。
鎮國公府也能團聚了。
二兄在信上還說,等他回來,要親自去與顧辭迎親,看著他的新婦進門。
顧辭知道念兮一直都很關心北境的戰事,時不時總會問一句平安。他雖不知她為何如此關切,只把這當做她關心家人的憑證。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與她分享家人的好消息。還有這匹馬,她在圍場,日日都要騎馬,有一匹好馬,定然高興。
所以他滿懷欣喜的來了。
念兮的確很喜歡這匹紅馬。
比起先前的踏雪,它更要聰明一些。餵它食了幾把嫩麥,它便就認主,和她很是親熱。
「你專程送它來的嗎?」念兮偏頭,看向顧辭。
顧辭今日要沉默許多。往日燦若星辰的眉眼蒙了層郁色,笑容也幾多勉強。
可他終究不忍冷落她,點頭應是。
念兮心中輕嘆了口氣,將馬兒交給一旁的侍從,走到顧辭面前,仰起頭看他。
「生氣了?」
顧辭不與她對視,側過頭,聲音悶悶道,「沒有。」
念兮跟著他側身跨了一步,又站回他的視野中,繼續道,「你都不肯對我笑,明明就是生氣了。」
顧辭無法,只能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念兮「撲哧」一聲笑出來,「丑!」
顧辭看她一眼,閉上嘴巴,再不肯露出笑模樣。
念兮又往前一步,兩人距離更近,她仰首,聲音輕柔,「那時我要來圍場,你求我千萬想你,我是做到了,可你卻像是食言,半點沒有想我的樣子。」
如何倒打一耙,念兮爐火純青。
顧辭果然受不得激,也端不住那冷淡深沉的架子,連聲道,「我若是不想你,便不會心心念念來給你送馬,還與僚屬換值,就為了能陪你兩日。可你……」
可你似乎,根本就不需要我的陪伴。
念兮:「你凶我?」
顧辭被她委屈巴巴的模樣搞得頭暈,立時接口道,「我什麼時候凶你?我沒有……」
可一對上念兮狡黠的目光,知道她又在逗他,他便不肯再繼續哄她。
念兮伸手,撫上顧辭的臉頰,輕輕摩挲他的皮膚,眼眸流轉,語意溫柔,「剛才那些話是逗你的,可想你是真的。」
顧辭的心狠狠悸動,幾乎要沉溺在她柔情似水的話里。
正當年華的姑娘,那樣鮮煥,明淨可愛,仰臉望著他時,拉伸出雪白的脖頸,嬌嫩得如同水仙長出的嫩芽。
溫柔鄉,英雄冢,他已經沉醉不願醒了。
顧辭想,只要她還肯對他笑,只要她還肯與他親近,只要他還能隨時牽起她的手,其餘的事,又有什麼關係?
他又恢復了往日的溫柔,覆上念兮撫在他臉上的手,認真說道,「我也很想你。」
顧辭今日穿著一件雨過天青襴袍,他身量很高,人也英俊挺拔。一碧如洗的青衫映出一雙溫柔包容的眼眸,像是春花落盡瀲灩水波里,有種瓦解寒冰的力量。
念兮看著他,「方才在高台上,你站了多久?」
顧辭動作一僵,想要收回手,「我原就在那裡候你,站得高些,能早一點見到你。」
念兮眼疾手快,捉住他的手,「你都看到了?」
顧辭看向遠處連綿的草原與叢林,「……嗯。」
念兮繼續問他,「就沒有什麼話要問我嗎?」
顧辭沉默良久,這才轉頭看向念兮的眼睛,「原先有很多,後來又不想問了。」
他甚至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
或許來之前他該提前告訴念兮,而不是給她驚喜。
剛才那一幕,裴儉與她站在一處的光景,他寧願自己從來沒有看到。
念兮大眼睛裡漸漸蓄了淚,「你怎麼那麼傻?」
「或許吧,自從遇到你,我做盡了天下的傻事。」顧辭笑了笑,語氣里幾多溫柔無奈,「只要你願意,我還想做一輩子的傻事。」
卻只怕,有朝一日,你不肯要我,再為你做任何事。
念兮一時怔怔。
有哪個女子不願被人珍視?
何況還是這般毫無保留甚至是底線的珍視。
最初,她只是想借他療愈往日傷口,填補內心無邊的空虛,想要證明自己沒有那麼差,仍舊有被愛的能力。
可顧辭太好,也給了她太多的愛。
「好端端的怎麼哭了?」
顧辭輕柔地替她拭去眼尾不斷划過的淚,見她哭個不住,他輕嘆一聲,將人摟進懷中,撫著她纖薄的背脊和腰肢,輕輕搖晃,像是對待一個天真的孩童。
他柔聲,在她耳邊呢喃,「誰能不喜歡你這樣的小娘子?被人喜歡又不是你的錯。快別哭了,我不生氣,也沒怪你。」
這一刻,世界都仿佛安靜下來。只有耳畔的風吹過,帶動風吹樹葉的聲響,和他滿溢的柔情。
「顧辭……」
她聲音嗡嗡從他懷裡傳來,顧辭聽不清,將她從懷裡抱出來一點,低垂眉眼,回應她,「嗯。」
念兮鄭重道,「我永遠,永遠不會為了裴儉而拋棄你。」
若是有朝一日他們分離,那一定不會因為其他任何人,只會是他們自身。
女孩的眼睛如水洗一般,明澄清澈,才哭過,眼尾還著點紅,卻亮如漫天星海,幾乎將人溺斃。
顧辭又嗯了聲,大力將她摟回懷中。頭埋在她的頸項,兩臂緊緊的摟住她如柳的腰肢。
這樣纏綿繾綣的時光,誰也再不用多說一句話。
脈脈無言中,自有一股情感在兩人之間激盪。
直到——
「顧辭?」
「嗯。」
「你弄疼我了。」
「……好。」
他稍稍放鬆懷抱,卻也只是稍稍,念兮感覺他的兩個臂膀像鐵一般箍著她,幾乎是要將她嵌進他的身體。
也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顧辭根本不像表現那樣雲淡風輕,他心裏面明明醋得要死,也彷徨得要命。
念兮覺得自己應該大度一回,原諒他這一刻的「不體貼」。
她學著他往日的模樣,輕撫他的肩背,原本她是想要揉頭,奈何被他抱得太緊,根本夠不到。
「乖啦,姐姐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