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懷疑念兮的死與許宛歆有關,裴儉自然不肯留著這個禍患。
只是許父官居一品,身為兵部尚書,素來規行矩步,謹慎老成,朝中又姻親眾多,勢力盤根錯節,他一時倒難以尋出紕漏。
可終究不敢大意,便派人成日裡盯著許宛歆。
等到下人回報說,許宛歆近來一段時日,與靖王府往來頻繁時,裴儉愈發沉默。
靖王已經解了禁足。
是他低估了陸聞笙。
裴儉坐在書案後,盯著手心裡的符籙。
這是他去三清宮求的平安符。
大約是年紀大了,從前不信鬼神,只信自己。如今,卻知曉了害怕、恐懼和失去的滋味。
所以上元燈節那日,他虔誠的跪在三清天尊前,只為祈求念兮,歲歲平安。
裴儉知道自己犯了錯。
他太急切了。
在政治的角斗場上,一個失誤都會導致萬劫不復。
他不是從前那個只手便能遮天的相爺,他如今的力量還太淺薄,難以撼動一個皇子的根基。
卻很容易遭來他的反撲。
裴儉是銅牆鐵壁,無畏無懼,念兮卻是他唯一的軟肋。別人哪怕碰一下,他都疼得要死。
在書房靜坐良久,裴儉提筆寫了封信。
……
浮生半盞
蕭南夕出宮尋念兮玩。
念兮見到她也很歡喜,「淑妃娘娘如今肯叫你出宮玩樂了?」
蕭南夕小嘴一撇,小手一揮,「母妃這會兒且沒空管我。父皇叫母妃協理六宮,她如今正在長樂宮與皇后娘娘切磋呢。」
念兮被她這話逗笑,將飲品單子遞給她,「你不是總說要嘗嘗這些飲子,看看有沒有宮裡的好喝?」
蕭南夕坐在包廂里,見什麼都新鮮,這會兒又站在窗邊,開窗往外看,聞言頭也不回道,「將招牌得來幾樣,叫本公主品鑑品鑑。」
念兮便笑著吩咐下去。
不一會兒,侍女陸陸續續盛上各種飲子,杯盞碗碟地占了滿滿一桌,蕭南夕看著品類不一的飲子、漿水,驚喜道,「這也太多了。」
念兮很喜歡文淑公主的性格,更別提她又幫了自己那麼多次。
於是學著公主喜歡的話本里,那些男人說話的語氣道,「這是本大人對你的寵愛。」
蕭南夕撲哧一聲笑出來。跟念兮做正確示範,「你應該說,女人,還滿意你看到的嗎?」
念兮舉一反三,「公主,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兩人笑作一團。
等蕭南夕品嘗過飲子,往身後偷偷瞄一眼,然後湊到念兮耳邊,聲音不大不小,「念兮,我想我應該是吃到情愛的苦了。」
他們身後,是一手握著劍柄上,不動如山的晏清。
大宮女茯苓站在另一側,對公主的那些話只作不聞。
念兮便順著她的話道,「真的很苦嗎?」
蕭南夕原當念兮會問自己是誰,誰知她卻問苦不苦,只好耷拉著腦袋點點頭:
「比黃連還苦!」
念兮才不信。
她聽聞習武之人,五感都比尋常人要強。方才小公主的聲音半點不小,說是悄悄話,可安靜的室內,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蕭南夕這話是說給誰聽的,一目了然。
於是念兮又問,「都是怎麼吃的苦呀?」
「求而不得唄。」
這回蕭南夕可有話說了,「愛你的人多,念兮,你不懂我的苦。我是個可憐沒人愛的。」
晏清面骨銳利,眉眼線條乾淨如刀,此刻聽聞公主控訴,他撩起眼皮,朝那穿著杏紅衣裙的背影看去。
小公主正說得興起,「我也不是沒有經驗。話本上說,但凡男子對喜歡的女子,都是情難自製,恨不能一夜七次,纏纏綿綿到天亮才好!」
「我就沒有!」
「回回天黑了就睡,雞鳴了就起,沒有一點快樂!」
若是念兮真的是十六歲,此時聽到這話,大概會滿面通紅,羞窘得抬不起頭。
可她並非真正的少女。
聽聞公主此言,只覺得尷尬中帶些好笑。明明比誰都純真,偏要說這些葷話。
好在她身邊的兩個早已習慣。
果然,茯苓裝作被案上供著的香爐吸引注意,晏清更乾脆垂下眼眸裝木頭。
蕭南夕更氣了。
嘴噘的能掛油瓶,氣呼呼道,「本公主這輩子都親不到男人的嘴啦!」
念兮原是覺得有些好笑的,可看公主的面上當真露出兩分傷心,她心裡又有些憐惜。
一個深宮中寂寞又不諳世事的小公主,她的喜怒哀樂其實都很簡單。
於是她將翠蓮的故事講給蕭南夕聽,小公主聽得入迷,連聲問然後呢。
「然後翠蓮回去與她丈夫和離,如今她們村一個叫小梅的已經尋過來,也要跟她丈夫和離呢。」
蕭南夕拍手贊道,「果真是好。臭男人沒個好東西!」
晏清微垂首,雙眸猶如深幽古潭,平靜無波。
念兮並不知道小公主和她的侍衛之間內里究竟如何,只能儘可能地講些新奇有趣的事情,叫她高興。
等到蕭南夕回宮時,心情已然好了許多。
離開時,在「浮生半盞」門口,可巧迎面遇到一個年輕男子正欲往裡走。
夥計在一旁半攔半勸道,「這位郎君,小店專接女客,是家女店,恕難接待。」
那男子年歲不大,一身錦衣,口吻不耐之間還有些懶散,指著蕭南夕身後的晏清道:
「既是女店,怎麼他偏能進去。他是女人不成?」
夥計回頭看了眼晏清,頓時沒了說辭。這幾位是溫小姐親自迎入內的貴客,與尋常人自然不同。
可這話卻不好對客人明說。
只能繼續好語相勸。
晏清對那男子的出言不遜半分不放在心上,只握著劍柄緊跟在蕭南夕身後。
蕭南夕卻是個古怪脾氣,她雖惱晏清不知好歹,接不住她這顆飽滿熱切的少女心,卻也容不下旁人置喙羞辱。
於是小臉一揚,陰陽怪氣道,「連男店女店,男人女人都分不清,眼神不好就別出來亂晃了。」
男子原先並未注意到她,聽她出言不遜,原本要惱,等到看清面容後,眼神頓時變了變,隨即勾起唇角,「小姐所言,自有小姐的道理。」
他說的是官話,卻帶著外地口音,可見不是京城人士。
蕭南夕斜撇他一眼,輕哼一聲,不欲理會。
茯苓先一步掀開帘子,蕭南夕預備離開。
男子緊隨其後,隔著幾步距離,就在他想說話的當口,念兮趕了過來。
因在外頭,念兮不好直言公主封號,只說,「這是鋪子裡新出的茶點,你帶回去嘗嘗。」
男子覺得蕭南夕很漂亮。
他被父親打發來京城聯姻,原本心情煩得很,沒想到這京裡面的姑娘如此美艷,既遇到了,總要結識一二,否則豈不可惜?
沒想到這小小的茶坊竟是藏龍臥虎,念兮的出現,更是叫他眼睛都亮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