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裴儉,你別後悔

  裴儉從山上下來。

  年末官員走動,裴府門前可謂熱鬧,車馬不息,便是連說親的中人也比往日多了許多。

  裴儉通通不見。

  愈發在陛下面前博得個清廉的好名聲。

  除夕這日,整個巷子才算清靜。天色將晚,下晌的雪已經停了,天頂露出璀璨星光,映著滿地的白銀,踩上去,咯吱作響。

  像是整個世界,獨獨剩他一個。

  世間什麼最可怕?

  從前裴儉會覺得失敗最可怕,如今他知道,寂寞最可怕。尤其是忙碌過後的獨處,心尋不到歸處,安靜反倒變成了煎熬。

  他又想起那時念兮說要給自己慶生時的神情,專注地看著他,流光瀲灩的眼睛裡滿是愛慕。

  她給他準備了那樣大的驚喜。

  卻被許宛歆一個笨拙的謊言傷害。

  而他,竟眼盲心瞎到一直被蒙在鼓裡。

  他太自負。

  忽視了一個女人的惡,有時候比男人更無孔不入,更叫人如鯁在喉。

  對不起三個字,於他與念兮之間,太過輕飄,怎麼說都像是沒有誠意。

  其實那日他看到了念兮眼底的淚。

  重生回來,他幾乎每次見她,都是笑盈盈的,充滿快樂,即便是面對他時,她也是笑的時候居多。

  但那日,在溫府門口,他看到了她的眼淚。儘管她極力克制傷心,卻難以壓抑自己,他甚至看到她在微微發抖……

  他伸在半空想要扶她的手最終落下,他沒有資格去撫慰她。

  只是心疼得像是被人生剜了一個大口子,加諸在她身上的每一分傷,便有十分反噬在他身上。

  燈籠里跳躍的燈火在淒迷的夜色里,裴儉沉默地往回走。

  太子曾提過多次,要賜座大宅邸給他,離皇宮更近,都被他婉拒了。哪裡都不是家,哪裡都沒有她,大與小又有什麼關係?

  「表哥——」

  石獅子旁,慢慢轉出一個人影。

  她該是等了多時,臉都凍得青白一片,卻絲毫不損她的容顏,依舊孱弱而美麗。

  她輕輕喚他,「表哥,我一直在等你。」

  她扭頭示意身後的侍女,將食盒拿給她,繼而裊裊婷婷行到裴儉身前,「表哥,今日除夕,叫婉兒陪你守歲好不好?我先前做錯了事,如今已經知道錯了。你看,這是我特意做的大耐糕,我記得伯母在時,最愛給你做這個吃了。」

  「我還帶了酒,我們進去好不好?」

  許宛歆之所以等在此處,是因為裴儉之前下令,不許她再邁進裴府一步。

  她雖生氣,卻也正好合了她的心愿。

  那回她太急迫,見到溫念兮與表哥回了住處,便忙不迭地趕來,漏了餡。今日索性便剖開了心意,如此團圓佳節,她不信裴儉會鐵石心腸至此。

  裴儉低頭看著她,濃長的睫毛覆在眼上,臉上一絲笑意也無,帶著睥睨的冷淡,「你要跟我回家?」

  許宛歆的臉紅了,如上好的胭脂點在乳脂上,霎是動人。

  她仰首,聲音婉轉繾綣,儘是綿綿不盡的情絲:

  「我對表哥的心意,從來都不曾變過。我們定了親,便該做一輩子的夫妻。我心裡沒有別人,完完全全只有一個你。表哥,請叫我愛你。」

  她說著,伸手去握裴儉的手,想要往心口上放,臉上殷紅更盛,「不信你聽,這顆心都是為你跳動的。」

  裴儉後退一步,並未叫她觸碰。

  許宛歆臉色一僵,頓了頓又道,「我跟伯母說過,會一輩子對表哥好的。這句話,我永遠都不會忘。」

  裴儉緩緩勾起唇角,聲音清冷,似玉擊罄,「我母親是不是很好用?」

  這話一出,許宛歆臉上的笑容頓住,顫巍巍道,「你說什麼?」

  那一年生辰,他在衙門裡忙公務,辜負了念兮的一腔心意。許宛歆遣人來請他,說想起一件裴母的舊物,要親手交給他。

  裴儉不疑有他。

  只是公務實在走不開,便將那僕從遣了回去,只說忙碌。

  卻不料竟是他親手,將傷害妻子的利劍遞到許宛歆手中,給了她編織謊言的藉口。

  裴儉目不轉睛地看著許宛歆的臉,問道,「那邢郎君又是怎麼一回事?」

  許宛歆面色一喜,又朝前靠了一步,兩人距離很近,「那只是我用來氣表哥的呀。」

  她語氣中滿是鄙夷,雪地映照著她眼底的瘋狂,「我怎麼會喜歡那種人呢?我只想叫表哥看到我而已。表哥,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去做,只要你看到我,只要你愛我。」

  難怪,她前世不顧所有人反對,也要嫁給那個病秧子。

  難怪,她剛死了丈夫,便跪在自己面前,聲淚俱下地請他庇護。

  難怪,她說念兮孤寂,勸他將過繼一個孩子給念兮……

  裴時章啊裴時章,你當真是天底下頭一號傻瓜。

  這一刻,裴儉只覺得從頭到腳,冷徹心扉。

  「我又怎麼會喜歡你這種人呢?」裴儉表情寡淡,聲音冷漠地重複許宛歆的話。

  「你以為自己很特別?早知今日,我連當初對你的一絲憐憫都不會有。今日我明確地告訴你,即便我母親在世,我也不會娶你,更不會愛你。」

  他口中說出的話鋒利又刻薄,瞬間刺破了許宛歆臉上的笑容,讓她的唇角一寸寸下沉,最終停在半驚半恨之間。

  瞪著眼睛,她睫毛微不可見地發抖,抬眼望著裴儉,半晌才擠出聲音:「你就這麼恨我?」

  「恨你?你還不配。」

  許宛歆做的那些事情,死十次也嫌不夠。

  他本來還沒想這麼快對付許家,既然有人迫不及待跳出來找死,那便不用再等了。

  許宛歆被他用言語一刀刀凌遲,心疼得想死,胸口憋悶到窒息,她幾乎是咬牙切齒道,「為了一個溫念兮,你連你母親也不顧了?」

  裴儉看著她扭曲的表情,只覺得厭惡,到了這種時候,她竟還拿自己的母親當藉口:

  「等你去了那頭,親自去問我母親的意見吧。」

  許宛歆幾乎是頓了幾息,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是想讓她死。

  她從小喜歡到大的男子,有一天會親口告訴她,要她死。

  心痛到極致,反倒有種解脫的快感,她盯著他,一字一句道:

  「裴儉,你別後悔。」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他擦身而過,頭也不回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