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聞笙來接陸淮回府。
溫父不在,他先去拜見李氏,再三地說冒昧了,大年節下的,小七還要來貴府上叨擾。
他由來就是個霽月風光的人,如月皎皎,即便是陸皇后的親弟弟,也遮擋不住他本身的風華。
李氏笑著道,「小七與念兒在一處,我這便遣人去喚他們。」
周言禮這時候站起來,「伯父稍待,我去內院叫小七出來。」
他喚陸聞笙伯父,便是輩分高的長輩,又提到去內院,更顯出與念兮的親密。
陸聞笙應好,似乎並未聽出周言禮的言外之意,神色溫和。任何時候,他都是沉靜無波的樣子,露出溫潤的雋永。
李氏不免心下一嘆,言禮到底還是年輕了些。
念兮出來時,穿著一身家常海天霞襦裙,如玉青蔥,鮮嫩的如水仙新長出的嫩芽。
她手邊還牽著一個裹的嚴嚴實實的肉敦敦。帘子掀開,便揚聲喚他——
「阿爹!」
陸聞笙目光從念兮身上移開,溫聲應了,「今日小年,咱們要早些回府。」
周言禮墜在後頭,念兮或許沒注意,他卻將陸聞笙的眼神看在眼裡,雙手不由握緊了拳頭。
陸淮放開念兮的手,有模有樣朝李氏行禮,「夫人,我與父親這便要家去了,叨擾多時,多謝款待。」
上了年紀的婦人,就沒有不愛陸小七,李氏也一樣,她笑得愈發慈愛溫和,「你想來的話,隨時都可以。」
陸淮乖巧應和,「遵命!」
念兮親自送父子兩齣府。
廊廡上,她牽著小七跟在他身後,空氣中隱約盪起一點雪中春信的氣味,是他袖籠里的味道。
自皇后的千秋宴至今,念兮還沒有正式向陸聞笙道謝,他那時替她解圍,是他善意的慈悲。
走到馬車旁,陸淮靈醒得自己先爬上馬車。車簾合上,獨留念兮與陸聞笙站在車旁。
他挺拔勻停,垂眸看人時顯得眼神格外深邃,此時眼裡面含了一點笑,將所有的心事都包裹在其中,只剩下溫潤的關切:
「時候不早了,外面冷,回去吧。」
念兮向他納福,「那日的事,謝過公爺替我解圍。」
很多時候,語言都是最空洞的表達。然而一個待字閨中的少女,向一個位高權重的男人表示感謝,多說一個字都是僭越。
念兮真心實意的道謝。
從陸聞笙的角度看過去,面前的女孩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尖尖,杏眼圓又亮,瞳孔烏溜溜的,看上去便是要被護在羽翼下,遮風擋雨的幼獸。
「念兮,我並未幫到你什麼。」
他略頓一下,又道,「倒是你,受了不少委屈。該是我向你抱歉才是。」
念兮一時被他的話說得愣住。
陸聞笙說完,退後兩步,不給念兮說話的時候,已由小廝攙扶著他坐進馬車。
陸淮這時候掀起車簾,朝念兮揮手告別。
車輦動起來,走了一程後回頭望,念兮纖細的身影還在門廊下站著,陸聞笙一徑看著,直到馬車拐進另一條巷道,方放下車簾。
……
裴儉也看到方才那一幕。
陸聞笙與念兮在門口說話,兩人靠得很近,他聽不到他們都說了什麼。
直到馬車走遠,念兮還未進府,這本是他的好時機。
可他卻變得怔忡,踟躕不敢上前。
此時此刻,他竟有些懷念剛重生回來的他。
那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地找她對質,怒火中燒的發泄自己的情緒。
像個瘋子一樣,跟她分析利弊,逼迫她放手。
但是現在,甚至連開口問詢都變得艱難。
他懦弱而卑怯地害怕聽到一個答案。
準備回去的時候,念兮看到不遠處的裴儉。他穿著一件天水碧色的錦袍,頭上束著玉冠,襯得整個人丰神俊朗。
只是面色不大好,看起來比平日多了幾分虛弱。
他似乎在想心事,並未發現她在看他。
念兮也不想打擾,自顧轉身,準備回府。
「念兮——」
裴儉忽然出聲,叫住了她。
他朝她走過來,勉強笑了下,聲音比平時沙啞:
「念兮,那時候,怕不怕?」
他該問什麼呢?
總是他不在,沒能護住她。
所有堵在喉嚨里的話,最後變成一句關懷而普通的問詢。
面對靖王時,怕不怕?
念兮點點頭,又搖搖頭,「現在已經不怕了。」
裴儉忽然愣住。
很久之前,裴儉初入仕途時,時常忙起來一整日都不進飲食,漸漸地脾胃有些不好。
有時候胃疼發作起來,能直接從案頭上摔下去。
念兮打聽到城外的小鎮上有位名醫,調節脾胃最是聖手,特意為他去求藥。誰知車子壞在半路上,她為了他,硬是一氣走到鎮上,替他求來了藥。
他去鎮上接她。
又急又擔憂,從城外到鎮上,有一段路平日裡人煙稀少,他明明想責備,可看著念兮,心卻軟得厲害,只好啞著嗓音問她,「那時候怕不怕?」
念兮也同現在這般,先點頭又搖頭,「現在不怕了」。
那時候他們在小鎮簡陋的客棧里,他將她抱在膝頭,緊緊摟住,認真道,「以後再不許做傻事了。」
念兮乖巧地靠在他胸口,伸出一雙軟軟胳膊,環抱住他,低低呢喃安慰,「夫君,你也別怕。我會疼你,憐惜你,連同天上的婆母和公爹的那一份,都補償給你。」
秦朗他們都不知道他愛念兮什麼?
他們不知道,他與念兮之間都經歷過什麼。
他們也不知道,他辜負了怎樣一顆真心。
「你與陸聞笙……念兮,你喜歡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