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儉回京時,再過幾日便是新年,京城裡已滿是年味。
家家戶戶門前都掛紅燈,貼桃符,街上行人匆匆,手裡大包小包,總有要置辦的年貨。
小孩子是最興奮的,圍著賣糖葫蘆的老漢,爭前恐後掏出銅板去買。
普通百姓,一歲又一歲,便是這般簡單充實的美好。
裴府里,秦朗正與他說著這一個月里京城的事。
因舟車勞頓,裴儉的臉色不大好,但精神看上去很不錯。
八百里加急送上御前參靖王的摺子,這會兒正攪的靖王一派焦頭爛額,他且有後招等著。蕭恂惹了不該惹的人,起了不該有的心,代價便是提前離場。
「念兮呢,她怎麼樣?」
這回去兩淮,他還順道去了金陵。
從前聽她說起過金陵的宅子裡,長著一株老石榴樹,每年都能結出滿樹的果子,沉甸甸的,又大又甜。
念兮提起時滿是懷念,「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再回去看一看那棵樹?」
他那時忙於案牘,聞言頭也不抬,只是笑道,「是不是饞石榴果了?正好是石榴的季節,回頭叫人買給你。」
念兮那時或許笑了,或許並沒有,她說「不打擾你了」,便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
裴儉去看了那棵樹,妻子曾經念念不忘的石榴樹。
可惜是冬天,樹上光禿禿的,不見念兮說的火紅的花和沉甸的果。
其實他記得,他們之間的所有事情。
可不知為什麼,過去的他迷了心智,好好的日子不知道珍惜,一心往上攀登,美其名曰奮鬥,不過是想成全他自己的野心。
卻一再冷落妻子,直到她心死枯萎。
「妹妹她……挺好的。」
秦朗環顧四周,見裴府冷清的根本沒個家的樣子,裴儉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心裡頭有些不是滋味,最關鍵他是也不知道怎麼說。
於是提議道,「你才回來,累不累?不然晚上叫上景和,咱們為你接風可好?」
裴儉抬眸瞥了他一眼,「念兮怎麼了?」
「妹妹前段時間生了場病,如今也都好了。」
秦朗很糾結。
裴儉才剛回來,勞累不說,又是臨近年關,萬家團圓的時候,這時候告訴他,會不會有些殘忍?
這件事裴儉肯定會知道,但是一定要現在說嗎?
裴儉原本舒展的神色已然不見,他緩緩側頭,盯著秦朗,問道:
「發生了何事?」
秦朗只好將皇后千秋宴上的事說了。
他故作輕鬆道,「你走前都安排得挺好,御史進言得很及時,安靖侯也很會拿捏人的痛處,現在到處都在傳靖王有隱疾,總之靖王如今很不好過。」
「時章,你是真有本事,絕對能幹一番大事業!我看我也不用指著顧辭當靠山了,你一個就穩得住千軍萬馬。」
他一個勁地給裴儉洗腦,為了轉移話題,甚至連顧辭也搬出來。
「像你這樣有經才偉略之人,專注搞權勢就好,情愛什麼的太浪費時間了。」
裴儉眉頭蹙起來,「究竟怎麼了?」
他重活一世,本身就是回來補償念兮,重拾往日情意,權勢地位不過是前提罷了。
秦朗支支吾吾,還在猶豫措辭,裴儉已經豁然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忽然很慌,輕飄飄落不到歸處。
他想起那時先帝大行,他忙了一夜從宮裡出來,府里下人也是這般小心翼翼,與他說夫人身故了。
裴儉一心想把念兮妥善細心照顧保管,不想讓她成日裡擔驚受怕,只要想起念兮前世突然被害的事,心裡便是滿滿的愧疚和心疼。
或許比起念兮,其實裴儉自己才是胡思亂想,擔驚受怕的那一個。
「時章,時章你幹什麼去?」秦朗在後面叫他。
裴儉猛地轉身,「念兮是不是被人害了?她……死了嗎?」
秦朗覺得這個人腦子有病,且是病入膏肓,無可救藥那種。
哪人紅口白牙咒人死的?
可等他看清裴儉黑色瞳孔里狠厲洶湧,泛著猩紅血意的眸底,他毫不懷疑,如果他說是的,裴儉會瘋狂到拉著所有人一起去死。
「沒有。」
秦朗盯著裴儉,嘆息一聲,「只是她如今有輔國公走得很近,京里都傳他們好事將近。」
「輔國公?」
裴儉生生頓住,眉頭緊皺,語氣生硬道,「陸聞笙嗎?念兮與陸聞笙?」
怎麼可能?
念兮怎麼會與陸聞笙在一起,陸聞笙是蕭恂的親舅舅啊。
「似乎是的。」
秦朗走上前,拍了拍裴儉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又沒參加皇后的千秋宴,據聞,輔國公為了維護念兮,當眾與靖王對峙,場面鬧得十分難看。
原本京中都在傳,陸聞笙年後就要娶陝東道大行台尚書令之女,與方氏結為姻親,誰知會在皇后宴上鬧了這一出。
這與當眾表白有什麼區別?
方家小姐幾日前已經離京走了。
雖說不論是輔國公府還是溫府,皆未承認有結親的打算,可在京城眾人心中,尤其是那日參宴的女眷心中,早已認定兩人好事將成。
其他不論,輔國公府的馬車便常常停在儀橋街的巷口。
「我母親那日也受邀參宴,聽她說,輔國公對妹妹十分維護。」
秦母當時的原話是,「等輔國公成親時,咱們家要備上厚厚的禮金,多般配得一對璧人,比起那豬狗一般的靖王不知好了多少!」
顯然對於女人,浪漫的偏愛最叫人感動。
裴儉薄唇緊抿,仍舊固執地說,「不可能。」
念兮不可能會嫁給陸聞笙。
她怎麼會想嫁給一個有過妻子,兒子的老男人呢?
若說維護,為了念兮,他比誰都豁得出去。
不論是陸聞笙,或是顧辭,他比他們所有人都豁得出去!
「怎麼不可能?陸聞笙那人你又不是沒見過,生來就是一副迷倒女人的長相,妹妹要是對他動心,合情合理。」
如今這情形,除非顧辭從北地回來,或可扳回一局,若是靠裴儉……
不是秦朗唱衰自己人,裴大人在妹妹那兒,從來就沒贏過!
完敗。
裴儉下意識想要反駁。
他想說他了解念兮,他想說陸聞笙拖累太大,他想說他們根本不合適。
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念兮怎麼會不知道呢?
她當初愛顧辭時,難道不知道顧辭可能的未來嗎?可她照舊交付出一顆真心。
直到現在也不曾變過。
而他又真的了解她嗎?
如果他真的懂她,為什麼他們會走到和離這一步?
裴儉只剩沉默。
「算了,你還是事業為重吧。」秦朗惆悵嘆道,「這個更適合你。」
感情太複雜。
裴儉側頭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去了內室,等再出來時,已經從上到下換了身鮮亮的衣服。
他本就是丰神俊朗的樣貌,氣度絕佳,如此裝扮,更襯他英姿勃發,君子如玉。
秦朗只當是傷心傻了,「你做什麼?」
裴儉睨他一眼,一雙桃花眼清冷沉靜,「我去見她。」
「你等等我!」
秦朗見裴儉打扮成這樣,只當是要去見情敵。
「陸聞笙是文人,可不比顧辭年輕健壯,你跟顧辭能下死手,小心把他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