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父,具備這世上文人的一切風骨,德行和操守。
對於承諾,更有刀山火海的勇氣和決心。
是以無論念兮如何勸說,也動搖不了他那顆想要帶著裴儉參加雅集聚會的決定。
「為父那日定早去早回,陪你母親與你過冬至,念兒放心。」
念兮無法,只能要求一同前去,溫遠橋自然不肯,「都是男子,念兒你去不大方便。你若喜歡,改日為父做東,請一些熟識世家叔伯,你再去旁聽可好?」
溫遠橋秉性溫厚,但對於有些事情的堅持,便是李氏都勸他不住。
念兮只好退而求其次,問清了聚會的地點。
所謂文人雅集,便是三五知己,到綠郊山野,松風竹月,烹泉煮茗,吟詩作對,所行皆依山傍水,清膾疏筍,行雅興之事。
如今寒氣冷冽,北風呼嘯,並不適宜遊玩山水,詩酒唱和,溫遠橋等人的聚會,多是在茶樓等處小聚。
這次的聚集是在一個叫陶居的茶樓,左鄰便是京中最大的瓦舍。
《漢書》中載,「冬至陽氣起,君道長」,天子率三公九卿迎歲,舉行祝賀儀式,俗稱「賀冬」,朝廷例行休沐一日。
念兮在陶居提前預定了一間廂房,邀了大哥溫青珩一起守株待兔,一旦隔壁有什麼衝突,他們便能第一時間前去應援。
可時間太久遠,她自己也不能確定,父親是不是在今日出事。
但寧可信其有,此時也只能與大哥兩人枯坐,大眼瞪小眼。
溫青珩難得休沐,今朝原也約了同僚好友小聚,卻被妹妹打亂計劃,無奈道,「你特意來這兒欣賞點茶?你自己不點的挺好?」
這家茶樓,點茶功夫很是一絕。
文人們大約話多,聚會半日也不見結束。
念兮等的無趣,於是將店裡有名的茶湯一一點上一遍,很快,他們的桌案前,已大小不一擺滿了各式茶湯。
此時見溫青珩問起,只能胡謅道,「想來品嘗一下,看看有什麼能給自家店子裡用。」
溫青珩是很願意陪妹妹的,不過這樣坐著實在無趣,於是想了想,斟酌道,「你與時章……」
話甫出口,便覺得有些不對,於是又換了一種問法,「裴儉這個人,你覺得怎麼樣?」
念兮與裴儉明面上並無交集。
在溫青珩心中,妹妹應是不知裴儉的那些齷齪心思。
所以那日在妹妹的馬車上看到裴儉,溫青珩一直疑惑至今。
「他不是哥哥的朋友嗎?」
念兮品了口茶,輕輕道,「他看起來寡淡冷清,不是很好相與的樣子。」
這評價可不怎麼樣。
溫青珩在心裡對裴儉搖搖頭。
又接著問道,「那周言禮呢?你覺得他怎麼樣?」
念兮輕笑一聲,「哥哥你又不是不認識言禮,為何又拿話來問我?」
溫青珩一時頓住。
他總不能對著自己妹妹說,我感覺那小子對你有意,想試探下你的心思。
「……就是感覺你們兩不像從前親密,這才一問罷了。」
念兮垂下眼眸,頓了一下才道,「彼此都大了,總不能像小時候那般不懂事。」
其實念兮能感覺到周言禮對自己的不同。
她不是一個遲鈍的人,只是她也會逃避,逃避一段對她來說有些厚重的感情。她先前犯了一個錯誤,她將那個心事都藏在散漫眉眼的年輕權臣,當做了如今尚且青澀的少年。
於是那些她曾經忽略的,他掩埋在心底的,隨著少年周言禮的一步步靠近,被逐漸揭開。
有一回在「浮生半盞」門口,念兮準備回府時,碰巧遇到周言禮。他欣喜地朝她招手,「姐姐,我正好要去府里尋溫大哥討教學問,你要回去了嗎?正好一起。」
有那麼一刻,念兮很想叫住他,問他一個問題。
可看著那張精緻而青澀的臉龐,她知道自己想問的問題,現在的周言禮回答不了。
只有後來的那個年輕權臣才知道答案。
「言禮年紀還小,心思沒個定性,又要讀書科考,且不知道變數……」
溫青珩絮絮叨叨說個不停,以至於隔壁沒了聲響,念兮反應了一會兒才發現。
「大哥,走吧。」
溫青珩遲疑地看了看滿桌的茶盞,糊裡糊塗的來,又糊裡糊塗的跟著往外走。
誰知才下了樓,就見門口圍了一堆人。
念兮心裡一緊,也顧不上什麼便往門外沖。
溫青珩平日裡不是那等愛看熱鬧的人,可念兮今日好奇心重,他怕哪個不長眼的衝撞了自家妹妹,也死命護著念兮往人多的地方擠。
然後,便看到叫人目眥欲裂的一幕——
只見一個衣裳半敞,腳步蹣跚的浪蕩子,指著父親鼻子罵了句「老不休」,緊接著,他抄起瓦子門口的一條長杆,照著父親的額角猛抽下去。
念兮兩個驚呼出聲,可他們距離尚遠,眼看著杆子便要打到溫遠橋身上,斜刺里站出一個人,站在溫父身前,替他擋下了這一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