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旭從記事起,家裡就沒少過爭吵。
祖父好賭,家中大大小小能值錢的玩意兒,都被他抵押了出去。
要不是還要點兒侯府的臉面,估計連祖產的老宅和家中的僕役婦人都要被他拿去抵押。
祖傳的那把劍,倒是被祖父拿去抵押過,可這劍許久未曾用過,也從沒有人保養,外人都叫不出這劍的名字了,只覺得是一把鏽跡斑斑的廢物,壓根兒值不了幾枚銅板,又讓祖父一臉嫌棄地帶了回來。
後來還是祖父在賭坊中因為一時情緒激動,加上年紀大了,當場猝死過去,侯府這才有了喘息的機會。
到了殷旭父親這一代,雖說沒有祖父那樣好賭,卻也沒好到哪兒去。
父親年輕時也有過重振家族的想法,奈何他這人也沒什麼才能,空有一腔志向,卻什麼也做不了。
忠勇侯府已經沒有什麼蔭蔽可言了,殷父甚至想過自己去參加科考,可連最基礎的考試,都名落孫山。
而武舉……
這本是忠勇侯府祖上發家的本事,到了這一代,卻什麼也不會,連武器都耍不起來,更別說是以此謀取功名了。
殷父鬱郁不得志,一直等到殷旭這個兒子出生,他開始請先生教導殷旭。
耍劍、騎馬……
祖上會的本事,這個兒子也得會。
就連那把鏽跡斑斑的劍,也被重新拿了出來,稍作保養,好歹從外觀上看著沒那麼破舊了。
可這計劃沒過幾年就破裂了。
殷旭在武學上並無天賦,而且侯府早就已經破敗,連請武師父的銀錢都沒了。
就連殷旭自己,也怕疼怕累,根本不想學這些。
府上還有個溺愛孩子的娘親。
殷父終於發覺,忠勇侯府是徹底要敗了。
他鬱郁不得志,開始終日酗酒。
本來身子骨就不怎麼樣,又大量飲酒,沒到年老,人就不行了。
死前,殷父又生出了那麼一點點希冀,將振興侯府的遺願傳遞給了兒子殷旭。
殷旭從此便知道,他必須重振侯府!
可他也遇到了和自己父親一樣的情況。
文不成武不就,前路幾乎都被堵死了。
在他父親那時候,好歹還有些小錢,加上侯府的名頭在,娶到了他娘。
可到了他這時候,侯府已經窮得沒錢去撐面子了,這甚至已經到了滿京城都知道的地步。
就算侯府還在,殷旭也長得一表人才,也沒有誰家願意將姑娘嫁到侯府來受罪。
高門大戶的是不可能看上他這樣的窮酸貨的。
而底層想要高攀的,也瞧不上他這樣既沒面子也沒里子的,就算送閨女去別家當了貴妾,也比給他侯府做當家主母有好處。
殷旭年紀到了,卻連一個上門說親的都沒有。
殷老夫人急得團團轉,連嫁出去的長女,都到處給弟弟拉紅線,但還是沒有成效。
就在殷旭以為自己已經沒指望的時候,卻與葉瓊英遇上了。
和他不同,葉瓊英出身葉家,那是真的底蘊豐厚。
葉家祖上就很出名,文有幾代帝師相爺的身份在,武有代代護國大將軍的功名在,不管是人脈還是錢財,都十分可觀。
按理說,葉瓊英這個葉家的嫡傳大姑娘,是怎麼也不可能嫁到忠勇侯府來的。
可是……
一場意外,讓葉家的男兒盡數犧牲了!
她這個天之驕女,瞬間落入了四面楚歌的危機之中。
葉瓊英看中了他需要人幫助,提出交換條件,兩家互為盟友。
葉家幫助他重振侯府,忠勇侯府以後要成為葉家的靠山,為葉家的幾個女眷提供保護。
殷旭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那時候的葉瓊英,明眸善睞,目光灼灼,像是一朵盛開的紅牡丹,哪怕大難當前,也能綻放出不一樣的風采,叫人移不開眼。
殷旭是為了重振侯府,答應葉瓊英的條件,想要藉助葉家的資源達成所願。
但是,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承認,他是被葉瓊英給吸引了。
之後幾年裡,有了葉家的幫助和葉瓊英在背後出謀劃策,忠勇侯府果然一日比一日好了,他也順利進入朝堂,開始有了自己的人脈關係。
其他人談起他,終於不再是「窮酸貨」「可憐蟲」,而是敬稱一聲「侯爺」。
也有了女子會對他英俊的外表臉紅,看到他穿著華麗的英姿。
殷旭漸漸自信起來,腰杆開始挺直,說話的聲音也大了。
而這些,都是葉家帶來的好處。
就算拋開利益不談,葉瓊英本人也是美麗大方,而這樣的美人兒背後還帶來了那麼多好處,誰不羨慕他有這樣一個好夫人?和她在一起,很難不動心。
兩人已經說好,以後會繼續相處,以真正的夫妻的形式,而不再只是盟友。
就在這時,冷倩倩出現了。
她從天而降,正好落到了殷旭的懷裡。
說實話,冷倩倩長得並不如葉瓊英漂亮精緻,甚至在京中貴女里,容貌也算不得頂尖的。
殷旭第一反應是將人丟出去,卻又忍不住問了一句對方的身份。
冷倩倩卻揪著他的衣領,眨了眨眼睛,突然露出了一個俏皮的笑容來:
「我是天上掉下來的仙女呀,是為了你而來。」
她那麼柔弱,那麼單純,全身心地依靠著他,好像他就是她的全部。
不像葉瓊英那麼強勢,好像有他沒他都一樣。
殷旭的心裡動搖了。
他將冷倩倩安置在外面。
一開始,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兩人只是挨在一起說話喝茶。
冷倩倩有許多奇思妙想,還喜歡女扮男裝同他一起出去,見到什麼都大驚小怪,驚呼起來的樣子十分可愛。
她是個很善良的女孩子,經常會在街上看到不好的事情就拔刀相助。
殷旭侯爺的身份終於有了用處,他在府中要聽母親的,聽葉瓊英的,在朝堂上要聽陛下的,聽其他官員的,他不敢像任何人發泄什麼,就連在府中的下人面前,也要維持自己光明和善的形象,以免讓葉家看輕。
可現在,他可以擺明身份,讓那些壞人落荒而逃,幫助冷倩倩實現「正義」。
他在其他人眼中,是落魄的窮酸戶,是靠夫人娘家起勢的侯爺。
在葉瓊英眼裡,是利益相關的盟友,是聯姻相許的夫君。
可在冷倩倩眼中,他是大英雄,是掌握權利的侯爺,是堂堂正正的偉丈夫!
殷旭越來越著迷這種感覺,也對帶給她新鮮感的冷倩倩越來越喜歡。
兩人終于越過了最後那條線。
殷家條件不好,他這個少爺,從前自然沒有什麼暖床丫鬟。
成了侯爺以後,府上更窮了。
連個願意嫁給他的姑娘都沒有,就不敢也沒那個條件弄個側室了。
畢竟,他已經沒什麼優勢在了,若再弄個小妾在府上,誰家姑娘還願意來受委屈呢?
再到成親後,忠勇侯府的一切都是靠葉家得來的,他更不能再添妾室。
可他跟葉瓊英,不過是利益交換,兩人根本沒有發生更多,本來已經商量好了成為真夫妻,卻……
總之,冷倩倩是他第一個女人,也讓他食髓知味。
崇拜愛慕他的冷倩倩,善良單純的冷倩倩,可愛俏皮的冷倩倩,柔弱卻又堅強的冷倩倩……
每一個,都比葉瓊英好。
殷旭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要讓冷倩倩進侯府,成為自己的夫人!
至於葉家……
現在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地位,便是沒了葉家,也只是更麻煩些。
冷倩倩被接回了侯府。
然而,葉家卻不是那麼好打發的。
殷旭面上看著煩惱,心裡卻又不知為什麼鬆了口氣。
這樣或許也不錯。
冷倩倩可以一直陪著他,葉瓊英在,葉家也不會放著侯府不管。
但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葉瓊英竟然在尚書府上被人發現與人偷情!
侯府的名聲簡直被這婦人給敗壞了!
殷旭當然知道,以葉瓊英的性格和教養,根本不可能做出這種離譜的事情。
就算真要偷情,以葉家人的實力,還能叫人發現?
他也隱約察覺到,此事恐怕與冷倩倩有關。
可是……
冷倩倩他是必保的。
而葉家……
正好藉此機會,既能甩開葉瓊英,又能占據道德的制高點,繼續利用葉家,不是嗎?
計劃進行得很順利。
葉瓊英是聰明,可她被葉家保護得太好了,太過天真,竟然會相信那一紙盟約,根本沒想過殷旭竟然會做到這種地步。
要想孤立葉瓊英,葉家剩下的幾個活人得先解決了。
那身體本就不好的老太婆,實在太好下手,一場重病就能要了命。
華夫人的弱點太好找了,那小姑娘一死,她也就跟著瘋了。
葉府其他幾個說得上話的人,要麼下毒,要麼暗殺。
葉家女婿的身份,實在是個好工具。
葉瓊英從紅杏出牆的罪婦,到失去所有家人,最後被困在侯府里,還在外面多了個有瘋病的名聲。
反倒是忠勇侯府,踩著葉家的血肉,贏得了一片讚譽。
還開始收攏葉家的資源。
只是,他到底不是葉家真正的嫡系傳人,很多東西根本沒有接觸過,得到的不過是葉家擁有的十分之一。
但這也足夠了。
殷旭手裡富裕起來,置辦了聘禮,還將葉瓊英當初豐盛的嫁妝,直接給了冷倩倩充作嫁妝,給了冷倩倩一個風光的婚禮。
然後……
葉瓊英死了。
被冷倩倩灌了毒當場死去。
殷旭知道的時候,葉瓊英的屍體都已經涼了。
她看上去瘦弱極了,臉上青灰,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和以前那朵盛開的牡丹終究是不一樣了。
殷旭莫名有些不敢看,他慌忙逃出那間柴房,讓人將屍體埋了,又拖了幾日,才給葉瓊英發喪,免得在新婚當日死人,叫人懷疑到他和冷倩倩頭上。
他做得很好。
葉瓊英早沒了家人,自然沒有人出面替她查明真相。
殷旭本以為,日子就這麼過去了,以後都是光明坦途。
誰知,陛下卻莫名想起了葉家。
二房和大姐那邊鬧出來的麻煩,竟然將忠勇侯府也牽連了進去。
滿門抄斬!
這結果一出,殷旭腿直接軟了下去,想要逃,門外全是禁衛軍。
冷倩倩也怕極了,說她是被騙進來的,跟葉家無關。
後來甚至說出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要見陛下,她知道很多神奇的東西,可以將軍隊滅殺的火藥,可以用作窗戶的透明玻璃,好吃的食物,好看的化妝品……
但門外的禁衛軍毫不動搖。
倒是陛下駕崩的消息先一步傳來。
新帝上位。
殷旭來不及去計較冷倩倩之前的瘋瘋癲癲,以為侯府又要迎來新生,畢竟新帝上位,一般都會大赦天下的。
可沒有。
因為,處理忠勇侯府,是先帝的遺旨,當今陛下說什麼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忠勇侯府,成為歷史上不忠不孝之輩。
侯府被送上了刑場。
咔嚓!
先被斬的是二房。
一個個腦袋砍下來,圓滾滾地帶著血滾了過來。
殷旭嚇得懵了。
冷倩倩也嚇得失聲尖叫,忙不迭地跟侯府甩清干係。
殷老夫人更是直接嚇暈了過去。
然後,是大姐。
接下來,就輪到了他們。
殷老夫人還沒醒過來,就丟了性命。
然後,輪到了冷倩倩。
可能是知道逃不過一死,她終於不再求饒,而是一臉憤恨地瞪著殷旭:
「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麼可能會被砍頭!我最後悔的就是遇到你!我不會死的,我不會死!我會回到現代,我和你們這些古代人才不一樣呢,哈哈哈哈……」
她的笑聲還沒結束,人頭便已經被砍落了,鮮血漸了殷旭滿頭滿臉。
最後就是他這個侯爺了。
殷旭低下頭看著地面的血。
不知為什麼,從那紅艷艷的血中,看到了一張明媚的笑臉,那人對著他問道:
「你是殷旭?我叫葉瓊英,我這兒有一筆交易,你要不要聽聽?」
殷旭想:後悔嗎?
可沒有等到他想出答案,便感覺身體一震,緊接著,他看到了一片模糊的影子,然後看到了上方的天空。
哦,原來是他的頭被砍掉了啊,這是他死前看到的最後一幕場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