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又如何不盼著能有跟他重逢的一天？只是當初說好學完三年才回來，如今提前回家倒真讓我感到很緊張。跟進一生氣的勁兒一過去，腦子裡就全是兒子的音容笑貌了。兒子的生活習慣和口味是否變了，身體是否長高等等，都是我這當媽應該操心的因素。也不知哪兒來的勁頭，我把家裡打掃得乾乾淨淨，尤其是兒子房間的地板和桌子我擦了又擦，窗簾、床單也是洗了又洗。
順便我把書房也整理出來了。為讓兒子能有一個快樂的記憶，說不定還要留進一回家來住幾天。
即使假戲真唱也得做得逼真些，我特意在書桌上擺了張我們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這張全家福還是兒子十五歲生日那天我們一起去室外請艾春拍的，可看到它我卻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因為照片上的我、進一和蘇單三人笑得是那麼的甜、那麼的美。如今物是人非，這場景卻像是幾百年前發生過的事似的。想想兩年來這間房子中那些沒有快樂、沒有生氣的日子，我一個人的心裡承擔起了自己一輩子都難以承載的重量。如今，只能任憑模糊的視線侵蝕記憶……
不知怔怔地坐了多久，我抬手抹了抹眼睛。眼角有些潮。我大吃一驚，站起來跑到自己房間的鏡子面前觀察。哎呀，虛驚一場，早已乾涸的淚腺不可能有眼淚會從眼睛中流出來。
我嘆息，別人都以為沒有眼淚的女人是堅強的，其實卻不知這正是女人的悲哀。
長久以來，在我冷靜的外表下有一顆易感的心。打記事起，我就覺得我的父母不像別人家的父母親那樣始終憐愛自己的孩子；結婚後，我的丈夫也從不知道自己的女人也同所有的女人一樣需要呵護。就連我自己也常常忘記自己的身份，總是把自己包裝成一個自尊自愛、自理能力超一流的人。然而現在我累了，曾經空洞、寂寞的房子中需要笑聲和歡樂。所以當我的兒子要從遙遠的異鄉回來時，我這個做母親竟有從未有過的期盼和充實！
家裡好久不開火了，調到總公司後不能再帶那屬於午餐的一半飯菜，所以我晚餐多以方便麵和新鮮瓜果充飢。但看來現在這樣已經不行了，我要重新擺弄鍋碗瓢盆，拾起做飯的樂趣，讓兒子再度感動我的手藝。
等待是漫長的，有些事知道了還不如不知道的好，現在的我就在兒子回家的日子前度日如年。
我只有再次讓自己忙碌起來。
不料，有一個人比我更期待兒子歸來，那就是進一。
進一在我面前永遠是小孩子心性。他似乎記不住前一天我還對他虎臉瞪眼睛，下一天他又嬉皮笑臉的來了。真不知他這副娃娃脾氣是如何降服住那幫自以為是的小青年的，我可對他真是急不得惱不得。
「老婆，我回來了。」人未到聲先到，這股親熱勁比結婚時簡直好了數倍。
我嚇唬他：「誰是你老婆？你再跟我貧嘴，我永遠不讓你進這個家門。」
他依舊涎著臉。「老婆，你肯定不會這麼做的。兒子都要回來了，我不進家門兒子絕對不願意，誰叫我是他爸爸。」
真是吃定我了。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只要他規規矩矩的，我沒理由不讓他到這兒來。
給他點警告卻是必要的。「有點大人樣吧。讓鄰居看見，還以為我家又養個不懂事的孩子。」
「我知道。」進一小聲嘀咕。
我瞪了他一眼。
「老婆，告訴你一件事。」進一見我並不給他好臉色，惴惴不安地說：「聽說蘇單要回來，我媽她打電話說是想上北京來見見孫子，你看這事……」
進一家的親戚很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侄兒侄女的一大群，每年來來往往於北京的不少。但進一的母親一直住在鄉下，貌似有三年多沒來我們家了。那是一個懂得分寸的老人，跟我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
婆婆要來？這消息竟比我聽到兒子要回來時還震驚。
「她來了住哪裡？」
「你這兒行嗎？」進一試探式地問。
「這邊？」
「是啊！她總不能跟弟弟妹妹似的，來了就住在西三環的房子裡。那樣不合適。」
「可我以什麼身份接待她？」我擔憂我在兒子面前裝一裝還可以，在婆婆面前就有點拿不準了。
「你還是兒媳婦唄。」進一詭異地笑。
「可我們離婚了。」我提醒進一。
「我媽她不知道我們離婚呀。只要你不說，她還以為我們是一家人，就像我跟岳父岳母那麼相處就行了。」
我想了一下，母親，兒子和孫子，他們永遠是最親的一體。進一對我父母那麼好，我又有什麼理由拒人家的母親於千里之外？「好吧。你媽來了就住這兒。不過我平時要上班，這家裡的事情你要多擔待點兒。」
「這我知道，我媽身體還硬朗，她還能自己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