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媽呢?」進一提著一大袋東西進門就問。
這點我很佩服他,無論跟我生多大氣,他在我家人面前都給足我面子。
「媽回家了。」
「不是要多住幾天嗎?」
「都是為了爸。當她聽說爸咳嗽得厲害就抗不住了,非要回家不可。」我據實相告。
「哦,爸和媽的感情真是好。」進一感慨。
我用怪異的眼神瞥了一眼進一。「少是夫妻老是伴,如今像這樣能走到頭的婚姻也不多見了。」
「我覺得走不到頭的婚姻主要是缺少信任。」進一說了一句我始料不及的話。
「你說得對!」無論如何我還是只有點頭的份。「這世界處處是誘惑,任何人都不例外。既有誘惑,就會有追求。既有追求,難免會失掉理性,傷害到另外一方。傷害到了另一方,所以婚姻就走不到頭。」
「裂痕可以彌補,需要雙方努力。比如我們,也許就能白頭到老!」進一突然漲紅臉,硬梆梆地說。
「鬼話!」我搖頭。要是能的話,我們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談到離婚。不待他說什麼,我閃身拿了抹布擦桌子。
「原來你吃過晚飯了。」進一見我迴避,眼睛一直在跟著我轉,見飯桌上什麼都沒擺,臉上竟有小小的失望。忽然他的眼睛一亮。「小菲,我們現在去看看爸媽,可好?」
其實我是因為拿不準進一是否回家才沒做飯的,見他如此,我好笑。想去蹭飯,又想向別人示恩愛,也只有他才會這樣。
「好吧。」我心裡也是自私的,一直有點擔心爸,不知媽跟他和好沒有。不管怎樣,看到女兒、女婿進門,爸媽也應該留點面子的。
「那走吧。」進一復又提起剛才拿回來的大袋子。
「這是?」布袋鼓鼓囊囊,我看不見真容。
進一敞開口。「這些都是你和媽愛吃的,我本以為媽會住幾天。沒想到她不在,咱們就提過去得了。一會兒去超市,再買些爸愛吃的東西,還有咳嗽藥。」
進一的事事周全,真的有點感動我。心說只要你需要,進一,離婚後我也會對你的長輩這麼好的。
然而還沒在爸媽家坐上十分鐘,一通電話就把進一招走了。
我隱隱聽到有人似乎因自殺而流產,需住院,讓進一幫忙籌錢。
我的心一凜,能讓進一如此著急上火的,非徐玉青莫屬。管它猜測準不準,凡我認定的事就是真理。
如果是徐玉青流產,我心裡肯定會有喜悅。可不知為何,進一舍我而去卻讓我很不舒服。
「這孩子,怎麼慌得連包都沒拿。」媽走過來指著桌上的皮包對我說。
媽的情緒不錯,爸也沒我想像中的難受,我放心了。
久等進一不回,我扒拉了幾口飯菜,從媽手裡接過皮包告辭。
計程車直接開到家門口,我遞過一張百元票,司機找不開。我想起進一的皮包,拉開,發現了幾張零錢,還有一封信。
我把信拿在手裡,坐在沙發中細細辨認。信封未開,讓我對它感興趣的是「蘇總親啟」四個字,很快認出這是徐玉青的筆跡。想起那天在機場,徐玉青遞給進一一件東西,依稀就是這封信。
徐玉青會寫什麼?為什麼天天見面還要寫信給進一?進一為什麼又不拆開它?
諸多疑問,讓我鬼使神差般打開了信封。
「蘇哥:
你是個好人,正因為這個,我更愛你了。」
信的第一句話,就讓我的血溫提高了好幾度。現在的年輕人,比我們當初談戀愛時開放多了。我試著平復心情,繼續看下去。
「蘇哥,在我心裡你是個男子漢,可在愛情的路上你卻是個膽小鬼。你心中始終都有她。她是一個自私又冷漠的人,你為何不能放下?我走了,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你的幸福。如果以下屬和朋友的身份,我謝謝你給了我很多很多,所以我答應你的事我也一定會辦到,會好好照顧你的兒子。如果是以愛人的身份,那我勸你忘掉她。哪天你累了,想跟我在一起,我會和你兒子在這兒迎接你。我愛你,哪怕為你死!青」
信不長,卻很大膽直接。
唯一讓我難以相信的事,徐玉青好像自那天起就打定主意要跟進一分手。她信中的「她」是指我嗎?
如果當真如此,那進一何苦放不下我。
「哪怕為你死。」假如現在躺在醫院裡有流產之虞的人是徐玉青,那她就是選擇了以退為進的方式。因為進一沒理她麼?竟然要玉石俱焚!我不由佩服她的勇敢,先是以信試探,見無回音,就出此下策,連兒子都不要了。
她知道嗎?其實我早已經決定放手,讓他們儘管去愛。
我找來膠水,重新把信照原樣粘好。
無論進一說什麼,這婚,我離定了。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我的感情生活「每日都像煙霧燃燒,霉味充滿清晨空氣。」老貓Grizabella與我何其相似。只是她看清的是過去,而我認定的是未來。
這夜進一沒陪在醫院裡,不到十二點就回到了家。
他對我的解釋是,他單位有個女職工未婚先孕,男朋友迫於壓力提出分手。女職工因氣生恨,從三樓跳下,導致流產。
「孩子沒保住?」我淡淡地問。
「沒有。」進一似乎很累。
「這女的呢?」
「手和腳、頭部受傷,出血很多,不過命卻保住了。」
「那她男朋友太缺德。」由於有先入為主的意念,我認定這個男人就是進一。「你應該陪在醫院的。」
「為何?」進一驚愕地抬眼看我,而後似明白了。「我一男的在那不方便。那女孩在北京沒親屬,我已經讓另一個女同事陪著她了。」
我沉默。這種時候還避嫌,進一你也太過謹慎。徐玉青的信和未出生的孩子在我腦袋交替出現,這本是不該發生的故事。突然我想明白了,都是因為沒離婚,所以他們不能象正常夫妻那般出入。
良久,我舊事重提。「進一,明天再請半天假,我們去辦離婚手續吧。」
「你還是堅持要離?」
「是!」
「可我不想。小菲,如果一切能夠重來,我希望還是你丈夫。」進一言詞懇切。
「不可能了。」我決定把知道的和盤托出。「進一,我沒想過這段時間你會和徐玉青分開,也沒想過你會讓她獨自照顧你兒子,我知道這是因為你心中還有我,我謝謝你!」
「你怎麼知道這些的?」進一似乎很震驚。
「我說過那天在機場見過你們,而且聽到了你們的對話。」
「小菲,那你該明白我對你的一份情。」
情?還有嗎?未離婚就先有了第三者的孩子,你讓我情何以堪,再說愛我也是枉然。
我徐徐吐出一串字。「我不需要你的情,放你走也是為了我。」
進一的眼睛不再看我,我知道此時他的心底一定又湧起了巨瀾。婚是我主動提出離的,所以我以為男人的自尊讓他難堪。
「那個葉柯真的比我重要?」進一似在掙扎,目光空洞,象問我又像問自己。
「現在還談不上誰重要。只是覺得他比你更適合我吧。」我說的是實話,說完,竟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進一閉上眼,頭斜靠在沙發枕上,好久好久不出聲。我以為他睡著了,拽過他的外套為他蓋上。
這時,進一卻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好,我同意離。」進一似下了決心。「小菲,我祝你們幸福。」
離婚的程序很簡單。
進行了簡單的財產分割,漫長的十七年就結束在短短几小時。
進一說他什麼都不要,留給我。我也大度,告訴他房子我要,那些存摺和債券股票就不用給我了,那幾百萬是他賺的,理應隨他。
我們沒有在一起吃告別午餐,不是沒時間,而是沒必要。簽字的一剎那,我已經把他當成了朋友。以後,有的是見面機會。
出現在單位,我還是過去的艾菲。所不同的是,現在的我已經單身。
邵韻過來和我打招呼,一臉關切。「你還好 ?」
「好得很!」我故意伸了個懶腰。
邵韻不相信的上下打量了我幾眼。我奇怪她發現了什麼。她卻說:「小蘇剛來電話,說他要出差一段時間,你如果在家害怕,他求我給你就伴。」
「謝謝!」我知道進一說出差是幌子,怕他經常不回家被我同事發現露了餡兒。可離婚了,何必還要關心我?邵韻有家庭,我豈能拖累他?
「小蘇真是個好丈夫!」邵韻笑。
「是呀。」不了解他的人一定都認為他好。我只得打腫臉充胖子,在外人面前幫他做假。
「那你到底需不需要我過去?」邵韻問。
「不用了,我一人應付得來。新房子,沒什麼怕的。」
「其實等上補習班的時候,我倒真想跟你一起住,你那邊離學校近,而且有車接送上下班。可現在……」邵韻很實際。要她站在我的角度想問題,難!
「再說吧。」我擺擺手。然後埋首在一堆材料中。、
邵韻轉身欲退出,我叫住她想確認一件事。「你說咱們補習班的晚會定在什麼時候?」
「八月中旬。」
「好!」和葉柯再見的日子真的不遠了。
這一夜,我第一次一個人在空房子中度過。
我知道進一住在西三環的舊居,因為他打電話告訴我,他第二天早晨要來拿他的一些材料。他的聲音只有疲憊,沒有喜悅,徐玉青和他是否在一起我無從知曉。
反正這一夜我是寂寞的,夜半下起了雨,滴答滴答,似乎到處是人又到處無人,我心虛得很。
以後每天都要面對這種局面,一定要戰勝恐懼,我對自己說。
我去酒櫃拿來酒,為自己滿滿地斟上一大杯。
燭光中,我看到了葉柯的影子,恐懼漸漸消除了。
竟然睡得很香。
舊的生活結束了,新的生活,會更好嗎?
沒有人為我傷感也沒人慶賀。我只能暗暗鼓勵自己。從此後孤家寡人一個,一切都得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