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樂天仍舊攔著韓梅梅,「我們肯定是要進去的,但不能貿貿然進去,你明白嗎？」
韓梅梅從來都不是個會衝動的人，多年來的訓練以及過往的經歷,讓她哪怕看到戰友死在眼前,也仍舊能保持冷靜。
但獼猴桃不一樣。
所有曾經參加這個特殊部門的戰友們,全都已經做好了隨時會死亡的準備。
每一天,他們都會對彼此進行告別,以便在真正死亡時卻來不及交代後事。
而獼猴桃……不一樣。
「獼猴桃現在的身份是鬼,她有很大可能性不會有任何生命危險的。」夏樂天又給出了一個理由。
韓梅梅逼著自己冷靜下來,「王小明,你鬆手吧。」
夏樂天這才慢慢鬆開,率先走進屋子裡，韓梅梅緊跟其後。
屋內乾乾淨淨,沒有任何打鬥的跡象。
但韓梅梅頃刻間就注意到了那半開著的浴室門,臨走前,她記得這個門是關著的。
兩人緩慢走到了浴室門口。
韓梅梅慢慢推開半開合著的門,當她看到坐在浴缸里的獼猴桃時，以往平靜又冷漠的眼神倏地緊縮起來,帶上了不可置信。
獼猴桃的眼睛——竟然不見了,雪白冰冷的地板上滿是血跡,還有疑似像是肌肉組織的肉塊,顯得及其觸目驚心。
韓梅梅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是什麼。
她甚至都無法做出最正確的反應,大腦一片空白呆呆站在那裡。
獼猴桃……
在她離開的短短二十分鐘時間裡,獼猴桃這邊究竟發生了什麼？
夏樂天看到這一幕時，同樣也很是震驚。
夏樂天很快回過神，迅速跑到獼猴桃身邊，同時開口道：「獼猴桃，你——」
他話語一頓。
目光怔忪，忽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獼猴桃耳朵里滿是已經凝固的血痕，她的手裡滿是血跡，尤其是指甲的部位，更是堆積著一些像是肉塊的東西。
而另一隻手則緊握著鐵條的東西，像是發呆般坐在那裡，聽不見也看不見。
夏樂天頃刻間便意識到——獼猴桃極有可能是親手挖掉了自己的眼睛，還順便毀掉了自己的聽力。
韓梅梅這時候終於像是回過神來，呆呆的看著不遠處的獼猴桃，每邁一步都覺得像是綁著千斤秤砣，讓她走的格外艱難。
「她挖掉了自己的眼睛，毀掉了自己的耳膜。」夏樂天轉過頭，神情複雜的對韓梅梅說道：「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我們已經回來了。」
韓梅梅身體忽的一顫，指尖泛白冰冷，不受控制的顫抖著，怎麼也不敢相信的喃喃念叨著：「不可能……」
她只是離開了不到二十分鐘。
獼猴桃怎麼會、怎麼會把自己弄成了這樣啊……
頃刻間，後悔和自責的情緒蔓延，甚至是淹沒了韓梅梅的心，她一步一步走到浴缸邊緣，慢慢蹲下身子。
「獼猴桃……我回來了。」
「是我。」
「韓梅梅回來了。」
獼猴桃仍舊呆呆坐在那裡，沉浸在死寂黑暗的世界裡。
韓梅梅喉頭髮緊，不願在夏樂天面前暴露脆弱的一面，硬生生閉著眼，將所有紛呈複雜的情緒死死壓制住，聲音沙啞道：「是我的錯，我太自大了。」
錯誤的認為只要成為【鬼】後，玩家是安全的，不會有任何的危險。
但現實卻狠狠給了韓梅梅一個響亮卻又慘痛的巴掌，讓她的心臟像是被看不見的大手緊緊攥著。
忽的，獼猴桃身體一顫，像是感覺到了什麼般，下意識般的轉過頭，有些遲疑道：「韓梅梅，是你嗎……」
韓梅梅立刻緊握住獼猴桃的手，「是我，我回來了。」
韓梅梅絲毫不敢太用力，生怕會弄傷此刻看起來像是玻璃水晶般脆弱的獼猴桃，只是用溫熱的掌心，溫暖著獼猴桃冰冷的手。
獼猴桃感受著這份溫暖，以及小心翼翼的動作，原本略顯呆滯空洞的臉忽的露出笑，「你回來啦……對了，王小明呢，他還好嗎？」
「對了，那你呢，你有沒有受傷？」獼猴桃語氣忽的急切起來，小心翼翼摸著韓梅梅胳膊。
韓梅梅好不容易壓制住的情緒在這一瞬間爆發，偏過頭像是想要掩蓋住眼眶的濕意。
獼猴桃沒有提及自己的傷勢，反而第一時間詢問關心著其他玩家的安全。
大約就是這一點，忽的觸及到了韓梅梅內心最柔軟的點。
韓梅梅忽的抱緊獼猴桃，反覆念叨著：「對不起，是我沒保護好你。」
獼猴桃聽不見也看不見，蒼白的臉變得更加焦急起來，「你怎麼了？韓梅梅，你是不是哪裡受傷了。」
「你快告訴我。」
獼猴桃說到這裡，忽的像是想到什麼，聲音戛然而止，然後才輕聲道：「啊，我忘記我聽不見了。」
怪不得。
怪不得韓梅梅一直都沒有說話。
「你要是受傷了，就用手點三下。」獼猴桃很快就想出了個溝通的法子，輕輕推了推韓梅梅。
韓梅梅立刻點了三下。
獼猴桃這才猛地鬆了口氣。
然而這讓韓梅梅越發的心如刀割。
夏樂天忽的伸出手，慢慢展開，「生肌丸，給她吃下去吧。」
韓梅梅忽的抬起頭看向夏樂天，微微點了點頭，像是在道謝。
只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韓梅梅將生肌丸放在獼猴桃手裡，然後又擔心獼猴桃不明白這是什麼時，便決定直接將生肌丸親自餵進獼猴桃嘴裡。
然而獼猴桃面色一愣，忽然道：「韓梅梅，這是生肌丸嗎？是的話，就用手指點三下告訴我。」
韓梅梅立刻點了三下，然後推了推獼猴桃的手，催促她趕緊吃下去。
獼猴桃卻低下頭，久久不語。
掌心放著的生肌丸被她緊緊握著，半響後，才開口慢慢說著：「我不想吃生肌丸。」
韓梅梅一愣。
夏樂天也是如此。
大約是能夠猜出韓梅梅在想什麼，獼猴桃慢慢抬起頭，語氣輕的微不可聞，卻又帶著堅定，「我在等你回來的時候，一直在想，我能為你們做什麼。」
「我不想成為你們的累贅，雖然我知道韓梅梅還有王小明你們兩個都很厲害，一定不需要我。」
獼猴桃說到這裡，情緒變得低落，「但是，我很難過我什麼都幫不上，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獼猴桃緊緊握著韓梅梅的手，「我現在聽不見也看不見，也就是說，除非我吃生肌丸恢復視力，否則沒有任何鬼可以從我這裡奪走鬼的身份。」
三個人完全可以順利熬到假面舞會結束的那一刻。
甚至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時候看似最弱的獼猴桃已經無敵了。
韓梅梅啞口無言。
因為獼猴桃說的讓人無法反駁，但即便如此，韓梅梅依然不願意看著獼猴桃以這樣的傷勢堅持到假面舞會結束。
韓梅梅目光閃動，很快有了決定。
她可以和獼猴桃交換【鬼】的身份，再自殘毀掉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既然獼猴桃不打算吃生肌丸，韓梅梅就只能強餵獼猴桃吃生肌丸了。
獼猴桃像是所有察覺到般，忽的緊握住生肌丸，語氣帶著哀求，「韓梅梅，求求你，讓我為你們做點什麼吧。」
「反正等遊戲結束後，我可以吃生肌丸恢復傷勢，依然還會和以前一樣什麼事都沒有。」
「求你了……」
獼猴桃渾身顫抖著，聲音帶著破碎的哭聲，聽得韓梅梅越發沉默，半響都沒能說出什麼。
夏樂天看向韓梅梅，語氣帶著些許複雜，道：「拒絕一個人想要付出的心，遠遠比身上的這些傷還要讓人覺得痛苦。」
韓梅梅身體一顫，但還是說道：「我明白，我只是……覺得很自責。」
「沒有人能比我更懂受傷是什麼感覺，會有多疼，我只是想和她換身份，替她承受這一切。」韓梅梅低聲說道，冰冷的目光里閃動著別樣的痛苦。
夏樂天緘默了一秒，道：「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當你失去戰鬥力時，只會讓獼猴桃的生存率變得更低。」
「但現在，我和你可以一起保護獼猴桃，直到假面舞會結束。」
韓梅梅陷入反覆掙扎中。
「韓梅梅，讓我為你們做點什麼吧。」獼猴桃滿臉蒼白，執拗的重複著這句話。
韓梅梅無力的閉了閉眼，輕輕掐了掐獼猴桃的臉，又在她手背上點了三下。
獼猴桃微微頓住，遲疑的問：「你同意了？」
韓梅梅又立刻點了三下。
獼猴桃難以置信又格外的激動，緊握著韓梅梅的手，「太好了、太好了。」
她來回反覆念叨著這三個字，隨即又趕緊問：「那王小明呢，他怎麼樣了？對了，傑瑞呢，他還、還活著嗎？」
說到最後一句時，獼猴桃聲音不由自主輕了許多，顯然她內心似乎已經有了答案。
獼猴桃的問題太多，韓梅梅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解釋。
夏樂天見狀提醒道：「你可以在她手心裡比劃字，雖然慢了點，但起碼可以互相交流。」
韓梅梅如夢方醒般，這才反應過來，用指尖慢慢在獼猴桃掌心裡寫：【我這裡有止痛藥，你吃幾粒好嗎？】
獼猴桃立刻警惕起來，「你說那個止痛藥，指的是生肌丸嗎？」
韓梅梅：「……」
夏樂天呃了一下，頗有些無奈道：「先讓她從浴缸里出來吧，然後我們再給她進行簡單包紮處理傷口。」
韓梅梅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又在獼猴桃掌心裡劃字：【王小明在旁邊，我扶你去屋裡，這裡太涼。】
韓梅梅乾脆簡化了一下句子，只要能闡述表達清楚自己的內容就行。
獼猴桃點了點頭，下意識伸出雙臂胡亂抓了抓。
緊接著，韓梅梅和夏樂天立刻上前將獼猴桃從浴室里攙扶出來。
獼猴桃下意識偏了偏頭，「王小明嗎？」
夏樂天也學著韓梅梅那樣，點了點三下。
獼猴桃立刻笑了起來，道：「你沒事就好，我一直都很擔心你和韓梅梅。」
夏樂天忍不住被獼猴桃發自內心的笑感染，忽的意識到韓梅梅為何會因為獼猴桃而失去了冷靜。
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美好的東西，總是讓人想要不惜一切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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