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黑城

  欽陽城中,一場大火已過去了數日之久,千古不易的俠城如今在風沙漫天的大漠邊關,早已不復當年恩仇引刀的快意颯爽,反而歷經了火劫之後,顯得搖搖欲墜,只有城市正中央,那一座宏偉樓閣,極不相稱地屹立高昂在一片土房舊瓦之間,如同一個年輕的靈魂,寄居在了一具衰敗枯槁的軀體中一般。記住本站域名

  這座雄偉樓閣名喚「登義」,乃是俠義盟籌備數日之後英雄大會所特別建造,直如一柄利劍插入雲端,通體高逾三十丈,上綴紅燈,鎏金為瓦,其間各類香木異寶更難以計數,由遠觀之,燦爛華美,即便是中原之地,帝京之內,也極少再有可與之匹敵者。

  而此刻,欽陽城中燈火俱寂,這座樓閣也隱入一片黑暗,張仙縱負手立在閣樓頂層,望著腳下城池和遠方地平線上飛騰的鷹,一言不發,眉宇之間愁色縈繞,目光在不經意間,掃到那日被一場烈焰吞噬殆盡的晚宴廳堂,更是長嘆一聲。

  「張盟主又在杞人憂天了。」

  聲音傳自一片黑暗之中,但卻清冷逼人,即便只聞其聲,亦能感受到一股涼水般的觸感自背脊傳導到了四肢。

  張仙縱頭也不回,只是定定地望著眼前欽陽城中一片破敗景致,說道:「我們究竟為了什麼呢?」

  「邪魔外道,不斬盡殺絕,是不行的。」黑暗之中,冷冰冰的話語仍自幽幽傳來,「張盟主既有此志,我們才舉盟投奔,不是嗎?」

  張仙縱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非也,你們是被沈沐川逼迫不過,才來到此地的,你們在烏袖鎮所為,以為我不知道麼?若以我的性子,早就將你等......」

  「將我等怎樣?殺了麼?」那話語之間倒帶出幾分笑意,似是譏諷,似是嘲弄,「你不會的,如今你處境艱難,再失了我們飛羽盟襄助,你孤掌難鳴,而且,你也知道主人的手段,他最不喜歡的,便是同袍相殘。」

  張仙縱聽罷,也只是嘆息閉目,許久之後,方才說道:「你們為何要在烏袖鎮大開殺戒,主人又為何要將這一鎮性命盡皆抹殺,這與我們當初聚首時所說的貫行正義俠道,已背道而馳,即便是魔道兇徒,也未曾聽聞有此種做法。」

  黑暗中,緩緩走出一個男子,只見此人一身寶藍錦緞袍,面色慘白如紙,生著一雙丹鳳細眼,長發已至背後,他細目之中,透出一絲若往若還的殺意,輕聲說道:「因為他們窩藏魔道凶星青辰,因為他們與魔道暗通款曲,因為他們手中掌握著《無厭訣》總綱,這些原因,主人早已言說,你為何還有微詞?」

  張仙縱說道:「既然如此,總該抓回一兩個活口,盤問清楚,再行處置,豈有全鎮剿滅的道理?何況,你們找到無厭訣總綱所在了麼?」

  白面男子在身後堂中輕聲踱步,反倒比張仙縱更有幾分從容:「青辰此人,狡詐反覆,竟夥同著御玄宗的叛逆沈沐川一同救出了一個烏袖鎮的孩子,這三人中,必有一人,身懷無厭訣總綱法門。」

  張仙縱聞言反倒笑出了聲:「所以,你們殺了百戶人家,不過是一念猜忌,甚至連個像樣的證據都不曾掌握?無厭訣綱要,也不曾得手,我說的可對麼?你這幾個月忙碌得還真是頗有建樹啊,束羽。」

  而這細目狠辣的長髮男子,便是當今飛羽盟的盟主束羽,此刻他聞言,狠狠發笑,幾步便走到張仙縱身後,左手一揚,便已抵在張仙縱後腰三焦俞穴之上,只見他左手泛著冷冷寒光,已近鋒銳鐵器之色,比之孟展枯黃爪力,顯然更高出太多,他面色上狠意無盡,輕聲在張仙縱耳邊低語著:「我做什麼,皆是奉主人諭令,做成了什麼,做不成什麼,都有主人裁定,而你,不過是個錢袋子,你這幾個月籌建俠義盟,若真的卓有成效,又何必將什麼五行門的幾個亡命崽子都招了來?」

  張仙縱側頭凝望著束羽那慘白狠厲的面容,笑著說道:「把你的爪子挪開,否則我叫你雙手離身。」

  他笑得俊朗慷慨,更帶著幾分暖意,但手中卻迅捷一動,銀光乍現,一柄狹長纖細的軟劍竟從腰間玉帶之中翻了出來,但見一條銀練白光與月同輝,刷拉一聲從腰間畫了個亮閃閃的圓圈,被張仙縱握在手中,只見這柄軟劍甚是華美,通體金銀鑲鑄,松石嵌首,朱玉作格,即便是一片夜色之中,也閃出一派珠光寶氣,顯然價值非凡。

  束羽格格大笑,說道:「好一柄長庚軟劍,我曾聽聞你在天下會武之時不敵沈沐川與宗正卿而獲三甲之末,我曾與沈沐川交手五招便敗,今日倒看看你這第三與第一差出了多少!」

  說罷飛身躥騰,揉身近前,一對利爪先攻腳踝,張仙縱冷臉無情,身子恍然間倒垂高躍,轉輪一般騰身半空,長庚軟劍刷拉拉地銳響沖耳,靈蛇般捲曲前探,劍尖晃動好似一個個亮銀色光圈,將束羽上半身盡皆囊括其中,束羽眼前銀光繚亂,這乍一出手,便已知張仙縱劍道之深,實難記測,當下棄了攻勢,回爪守御。

  然而張仙縱手臂凝然不動,只見手腕百折婉轉,忽上忽下,甚是靈巧,他這般運劍風姿便和這軟劍之道甚為契合,隨著手腕勁力百變百出,軟劍真就如同靈蛇蜿蜒騰空,遠遠觀去,如同一道曲柔纏綿的白色光柱,頂著無數銀白色光圈,宛若一道水晶簾幕,御風橫欄,煞是光彩。

  束羽雙爪齊出,與這軟劍纏在一處,他多年磨礪爪功,雙爪之間早結出一層堅固皮甲,尋常刀劍皆難傷其分毫,但張仙縱手中這柄長庚軟劍卻是尋覓巧匠鑄造,名列天下十大名劍之屬,銳利非凡,並非凡鐵可比,束羽雙爪只擋下三劍,便已劇痛難當,五劍之後,手指皆滲出血來,七劍罷,束羽一聲高呼,空中頓起陰風,四下里一片尖銳凶戾的鳴叫聲聚攏四合,一股腥臭氣息撲鼻而來。

  「呵,人打不過我,叫來些烏鴉又能如何?」

  張仙縱冷笑著,內力一催,軟劍此前白練般柔韌之軀,此刻竟瞬間化作筆直,空中銀光繚亂霎時間收之殆盡,只見一條劍光閃動處,劍尖直刺束羽心口,而此刻血鴉早已飛撲到了登義樓前,朝著張仙縱背心處便飛墜而下。

  「放肆!」

  一聲雄沉低吼聲,自半空之中隆隆傳下,恍若九天魔神臨凡,這一聲低吼來得甚是快捷,在二人耳中恍若霹靂追著擊打,氣息竟都為止一遏,這稍一稽延,張仙縱劍勢頓止,血鴉亦振翅停空,原先生死必爭的局面也霎時間便被輕易化解。

  二人心神大震,共同抬頭望去,卻見銀月之下,一道魁偉身影,端身立在欽陽城頭,立著登義樓雖還有十幾丈之遙,但這一聲悶雷怒喝,竟仍有如斯威壓,這等修為實已究竟天人。

  「主人。」

  二人一齊拱手垂身,甚是恭謹。

  那人一身玄衣黑袍,看不清面容,騰身半空,輕功若神,幾如足不點地一般躍至登義樓頭,雖蓋著一層黑布遮面,但仍可見此人雙眸之中精光豪放,怒沉於眸。

  「我曾說過,我最恨的便是同袍相殘,你們兩個,忘了?」

  二人各自拱手說道:「主人諭令,屬下須臾不敢忘。」

  黑衣人擺了擺手,說道:「罷了,我且先問你們,如今青辰所在,查探清楚了沒有?」

  束羽說道:「方才五行門眾人皆帶傷而回,言及青辰已在大容關外百里以外的一處荒僻村落現了身影。」

  黑衣人奇道:「哦?此人數月間行蹤飄忽,為何今日卻現了行跡?」

  束羽說道:「說來甚巧,柳無逢等人本在那村落中發現了蹊蹺古怪,正欲細查,可誰料那村子看著荒疏,卻演練了一種古怪的鐵網陣法,險些將柳無逢等人困鎖其間,幸而那幾人還不算廢物至極,自行逃了出來,這時凶星青辰突然出手,將柳無逢等人打得大敗虧輸,而且,據柳無逢回稟,村子裡還有兩個御玄宗的弟子,其中一人似乎還與青辰交往甚密。」

  黑衣人沉聲說道:「你們可知,那御玄宗的弟子,究竟何人?」

  束羽笑道:「主人無需多慮,那兩個小娃子功夫甚是尋常,其中一人更是被柳無逢等人以冰火兩道真氣所傷,性命不保,便是天王老子,也活不過數日之久。」

  黑衣人喝道:「那少年便是烏袖鎮僅存一個活口,此人自幼便受教育青辰門下,這無厭訣總綱心法,多半便在他手中,他若死了,青辰必定再度遠走異域,再到如何尋覓?誰讓你們貿然出手?我說過多次,若非必要,慎以武力迫人!」他修為之高,已臨絕頂之境,如今大動雷霆震怒,雖只一瞬,亦猶天威蓋頂一般攝人心神,束羽及張仙縱二人一時神為之奪,更不敢多言半字。

  可他畢竟修為高深精湛,情緒鎮壓甚速,長嘆一聲,隨即說道:「我曾說過,要俠義盟收攏關外百姓回到大容關處,此事辦得如何了?」

  張仙縱說道:「主人宅心仁厚,記掛關外同胞,此事在下亦不敢耽擱,已派出多路人馬前去關外聯絡,可今日北桓頗有異動,同在劫掠關外百姓至大漠之中,且另有一股勢力,似也暗中窺探,不知有何計較。」

  黑衣人問道:「另有一股勢力?那是誰?」

  張仙縱道:「在下如今並無十成把握,只是此前在我俠義盟晚宴上,曾瞥見二人,其中一人身形如同高塔鐵牆,拎一條熟銅短棒,言談舉止甚是粗野,但看其面貌,依稀便是雲州將軍府的先鋒將官霍山,而另一人則是個秀美姑娘,使一桿亮銀點金槍,在下曾聽聞,雲州將軍府的大小姐蕭暮雨,便是邊軍之中槍法高手,若是雲州將軍府涉身其中,此事只怕更是難辦。」

  黑衣人聞言點了點頭,喃喃念道:「雲州將軍府......雲州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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