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懺過峰,雖得一峰之名,實則卻是重桓山支脈一隅,因其獨伏崖邊,看著好似單成一脈,故而有個「峰」字相襯,但其石台也不過兩間靜室大小,四周石壁屹立,內里劃石成台,只留下一處狹窄洞口,用以通行、遞送食水,四下里實則是峭壁儼然,恍若山牢一般。記住本站域名
自呂白御祖師立派之始,便設立此地,作為懲戒門內弟子過失之用,雖一般以年輕弟子受懲居多,但似墨止這般入門尚不過四個月,便來到此地的,只怕這百年玄門,也沒有幾個。
墨止環顧四周,只見四面山壁豎立直挺,古藤絡壁,山勢一直綿延到了天空雲霧之中,也不知其巔峰長在何處,四下里更是無遮無擋,若是趕上風雨時節,只得借著山石突岩遮蔽,心中想著,不愧是教人懺悔罪過的地方,條件這般簡陋。
這懺過峰雖與世隔絕,但好在占了個人煙罕至,四周儘是蒼石古木,舉目所及皆是雲海山景,鬱鬱蒼蒼極是洪壯,一眼望去真有俯臨萬物,隔雲觀世的浩渺之感,少了許多山前的聒噪喧囂。
墨止自入門以來除了玄岳峰一眾師徒及葉小鸞之外,幾乎可以說是處處遭受排擠諷刺,饒是他並不在乎旁人看法,但心中卻也實則並不好受,故而來到此地也算怡然自得,當即盤膝坐下暗自運功。
只是這般時日轉瞬即逝,轉眼間便到了下午晚飯時分,再睜眼時,卻見雲海生金,已然到了黃昏,墨止腹中飢餓,見時間當是飯食送到,便來到洞口等候,只是卻見洞口不過放著一碟醬菜,一碗清水,再無他物,墨止看著眼前這點餐食,不禁心中大為失望,心中著實不解:到了懺過峰,便不能吃飯了麼?
其實御玄宗雖將弟子送到此處懺悔,卻也念及弟子年輕,往往餐食更厚於往常,只不過懺過峰地處金闕峰後山山腰,餐食打理一向有金闕峰弟子負責,而偏偏這幾日負責餐食的,就是那皮瑞清。
他入門雖早,根基深厚,但卻心窄記仇,當初自己與閔清泉一同教訓墨止,反被墨止處處掣肘,後來又被雍少余親上師門拽出來教訓,後來墨止更是借著比武大大羞辱二人,如此之多的過節,雖是閔皮二人發難,然而但凡是尋釁之人,又有幾個真會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了?當下反倒越發怨恨起墨止來,心中便即盤算著,自己三日只給醬菜清水,也不至於教墨止就此餓死,但這般折騰數日,即便不死,也定然命去半條,介時自己再來到此處教訓墨止一番,甚是妙哉。
墨止透過洞口,只能看到一個高大肥胖的身子搖搖晃晃地走去,隱約得見當是皮瑞清的身影,當下心中已是瞭然一切,固然暗自大罵皮瑞清小人行徑,待得自己出去非得找個機會好好反戈一擊才是。
話雖如此說,但眼前也只得屈就一餐冷炙,醬菜入口甜鹹適口,反倒更加開胃,墨止將清水一同飲下,也是於事無補,他此刻十四五歲的年紀,正是身體漸茁的歲數,所需飯量也是不小,越是時間流逝,腹中越是咕嚕直叫,從來皆是人只要腹中飢餓,便會不由自主地心生煩躁,此刻墨止別說是懺悔罪過,即便是修行功法也是一陣心煩意亂,當下站起身子四下里轉悠,以求能尋到些許可食用之物。
然而懺過峰歷經百年,方寸也不過眼前大小,哪裡還有更多食物在?墨止找了許久,毫無所獲,反倒更添飢餓,他沉沉地朝著地上一躺,見著四周山石拔地而起,眼前天空只剩一圈,雖是空中星辰綺麗,此刻哪裡還有半分心情觀賞。
墨止平躺翻身,單手在山壁上一搭,卻忽地覺得觸手虛浮,彭彭然頗為虛空,不似山石那般堅固,心中起疑,便側目望去,只見山壁之上古藤橫生,每根皆有麻繩粗細,也不知多少年得此粗壯,此刻數百上千根地橫在山上,幾乎自成一壁,墨止探手撥開古藤,卻見藤蔓繁雜交錯,居然有數尺之厚,而山壁則是暗暗地隱在其後,墨止循著藤壁前行,卻見山藤越走越是盤踞厚重,復行到懺過峰西首時,藤蔓茂密竟已達六七尺,若是尋常弟子來到此處,只顧著打坐悔過,全然不曾巡看四下,只當做這裡被藤蔓覆蓋,更不會有心前來翻看。
而此刻墨止一則心性好奇,二則飢餓難耐,須得找些事物分心走神,才能稍稍忘卻腹中空虛,此刻撥拉著眼前藤林漸趨前行,此刻連身軀便都已裹挾其中,他心中笑道:「這般茂密的古藤,倒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當下依舊尋摸著眼前漆黑一片的樹藤摸索前行,而身子則牢牢依靠著山壁作為支撐,另一隻手臂則勁力格住身側愈發沉重的藤蔓。
忽然墨止只覺得右身忽地一輕,山壁居然驀地斷掉,墨止身子失衡,翻身便側摔出去,這一摔實是大出所料,原來這藤蔓覆蓋至極茂密之處,山壁竟有一缺口,墨止再爬起身子時,只見自己竟是身處一處山洞之中,眼前洞口僅容一人通過,覆蓋著藤蔓交錯,乃是絕佳的隱蔽所在。
墨止望著四下里這一片山洞,其中漆黑一片,不見星月,乃是這懺過峰中一處極是隱蔽之所在,懺過峰既然是立派之初便設立於此,多年來竟也無人知曉這其中有這樣一處山洞,想來此地必定是絕無人知,墨止自問當是發現此地的第一人,當下心中頗感自得,但轉念一想,自己尋到這山洞又有何用,餐食仍是沒有著落,如此連挨幾日,只怕也要大病一場,當即也是再度黯然。
他取出隨身火折,輕輕吹氣,火光漸螢,這才得見周遭事物。
卻見這山洞寬大,比之洞外更是寬闊許多,兼之此地乾燥適宜,若非是不見日月,反倒叫人頗感舒適,墨止便是這般點火摸索前行,只不過懺過峰也不過是占地頗小,在山洞走了片刻的時間也就走到盡頭。
山洞盡頭是一處石室般的所在,前寬後窄,空曠全無一物,也不見什麼食物痕跡,墨止長嘆一口氣,竟是全無所得,正心灰之間,忽地感覺腳下被一根棒子絆住,險些摔倒。
墨止連忙穩住身形,目光隨即掃了過去,卻見地上竟是一截灰白色短棒,滑溜溜地骨碌開去。
墨止看那短棒在黑暗中發出黯淡灰光,走上近前,凝神細看,大驚之下,才發現眼前之物竟是一截小腿腿骨橫在路邊。
但見這截骨骼已顯灰暗空洞,顯然是年深日久已經開始發脆腐朽,墨止強行穩住心神,低下身子四下里望去,方才轉過半個身位,卻見一個骷髏頭骨與自己兩面相對,那空洞洞的眼眶呼呼地吐露衰亡氣息,已是亡故多年的骸骨橫遺。
「啊!」
墨止嚇了一跳,仰面栽倒,連忙舉起火折朝前照去,卻見眼前那具骸骨依靠在山石牆壁上,頭顱側歪,渾身衣物也已破損殆盡,而雙手仍似朝前攀扶,想來是臨近亡故之時,仍拼盡全力想要站立起身,然而卻因不知何故,始終未能爭取生機。
墨止見眼前屍骨早已腐朽多時,竟也無人前來理會,不禁回想起自家父母及烏袖鎮闔鎮亡故百姓,不禁心中悽然,如若是自家親朋淪落至此,如何能不盼望有人可讓其遺軀入土為安?可如今眼前之人雖不知身份但畢竟隕亡於此,終是苦命之人,墨止心中暗暗嘆氣,便朝著這骸骨深深行禮,說道:「前輩亡故於此,晚輩不忍相棄,今日便將前輩葬下,也算入土為安了,如果世間真有因果輪迴之說,還望前輩追上我家父母,告訴他們我如今一切都好,萬勿掛念。」
說著便抬手想要將骸骨抱起,只是方才欲要上前,卻忽然感覺這骸骨雙臂雖是前伸,卻也好似並非要攀爬起身,再看這具骨骼,原來胸骨、脅下肋骨及雙腿腿骨已是盡皆斷裂,想來這位前輩來到此地時已經身受重傷,只剩下雙臂尚存,想必不會徒耗氣力試圖站起,墨止心念一動,暗暗思索:「莫非前輩雙手並非爬行,而是指探?」
當即順著這骸骨手臂所指方向望去,只見身後石壁上赫然刻著四個大字。
逆徒害我。
此前洞中一片昏暗,是以墨止也不曾注意,這四個大字所刻方位甚低,想來是這前輩受傷之後全不能起身,攀爬到了此處鐫刻而成,再回到此刻亡故之地,竟是雙目瞪著這四個字狠狠死去。
墨止湊前細看,只見這四個字雖刻在石壁上,但自己坑窪彆扭,彎折處圓滑不帶稜角,居然是用手指點點刻畫上去的。
再看那骸骨手指,果然十指皆斷,但這石壁堅固更勝金鐵,若是手持兵刃要在其上留下痕跡都原極難,而眼前這前輩居然臨死之際,尚能以手指之力,鐫捋金石,這等功力也稱得上古今一流。
「唉,前輩,你既然是被你家逆徒所害,留下字跡莫非是要後來人替你報仇麼?可惜此處少有人至,即便來了又有幾人能發現這處山洞?你既然想要旁人替你報仇,又為何不留下逆徒名號?」墨止低聲嘆氣,看這骸骨遺留在此少說數年,多則十數年,這位逆徒還在世與否都不明了,他心中也知曉,這位前輩的仇只怕是絕難再報了。
當下也只能伸手將那骸骨抱起,然而方才將那骸骨移位,卻忽然聽得四下里一陣隆隆聲響,好似什麼厲害機關被悄然啟動,旋即轟隆隆地一道黑幕從頭頂霍然劈下,墨止見風聲雄沉,看得這道黑幕竟是一塊厚重石門,自那骸骨前轟然墜下,嚴絲合縫地便將來路封死。
這一下大驚失色,連忙衝上前去在石門上死命敲打,然而眼前這巨大石門重逾萬斤哪裡是人力可移?他抬頭望去,卻見得那巨石上也刻著幾個大字。
玉碎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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