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十二長生

  第308章 十二長生-

  境主府塌了!

  煙塵瀰漫,摧枯拉朽。

  像霧隱村的地陷一樣,整個府邸陷落成一個深坑,裡面翻湧著濃稠的黑色濃霧,陣陣腥臭撲鼻,似有長滿黏膩鱗片的妖獸游弋其中,目光所及,看不到一個活人。

  這件事實在驚悚,以至於眾人除了救援,心裡沒有任何一絲別的情緒——比如葉無咎,整個人都是木的。

  他率領百餘名破怨師在黑霧中小心翼翼地搜尋,這些黑霧雖無毒,卻似乎有某種讓人迷失方向的能力——儘管眾人結了「銜尾陣」向前行進,卻還是走散了。

  等葉無咎意識到時,他已然孤身一人。

  而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正等著他。

  ……

  葉無咎下意識摸向自己臂上傷口,卻驚覺它消失了!

  那個被死靈術士的血咒術侵蝕出來的傷口,那個日日煎熬折磨得他坐立難安的,不停生長的古怪符文,就這樣毫無徵兆的憑空消失了。

  胳膊上的皮膚健康完整,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表明那裡曾經有一個來自地獄的印記。

  ……

  不對。

  不對!

  意識到某事的葉無咎驚出一身冷汗——那根本就不是他的胳膊。

  他「現在」的胳膊明顯要比以前粗壯一圈,細細感受之下,不僅胳膊,這具軀體擁有一身腱子肉,肩寬背厚似一頭成年野熊,這根本不是他的身體。

  「誰,誰在那裡?」

  不遠處的黑暗中突然有人說話,那聲音讓葉無咎下意識往後退了好幾步,將自己的呼吸和身體隱入黑暗成為它的一部分。但即便如此,他瞳孔中的震驚卻無法隱藏。

  那聲音化成灰他也認得。

  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

  所以,說話的是他,

  那此刻站在這黏稠黑暗中的自己,又是誰?

  答案也許並不難猜。

  .

  「馬震春,你到底要什麼?」

  葉無咎用心音問道。

  「你口口聲聲要我殺了你,你說謊!」

  「你真正要的根本就與杜鵑一樣!你想捨棄舊的肉身,借別人的身體新生,我說的對麼?」

  「馬震春,我知道你在,回答我!」

  ……

  「幼稚。」

  果然,葉無咎腦袋裡出現了死靈術士馬震春的聲音,雖是耳語卻清晰無比,就好像此刻他就站在身邊。

  那聲音近到讓葉無咎有一種錯覺,馬震春就是這黑暗本身,而對身處其中的自己,有一種造物主對自己所造之物的十足掌控力。

  「十二長生知道嗎?」

  馬震春說話了,但似乎沒有直接回答葉無咎的問題。

  「長生、沐浴、冠帶、臨官、帝旺、衰、病、死、墓、絕、胎、養,這就是十二長生,是能量從孕育到消亡的一個完整的循環。」

  「這種能量與太陽東升西落,山川化海,星辰生發寂滅的能量一樣,都是這個寰宇無盡能量的一個切片。」

  「當你有機會成為這其中的一種具體的能量的時候,軀體和肉身,不過是桎梏而已。」

  「當然,我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懂,曾經的我也不懂。說起來,倒要謝謝那個把我煉化成死靈術士的惡魔,讓我有幸接觸和體察到更高階的能量,甚至——成為能量本身。」

  「所以我如何會看得上你的肉身凡胎?」

  「葉無咎,我要的,自始至終都是一樣——殺了我。」

  「只有真正殺掉我,我才能脫離這桎梏。」

  「你,儘快殺了我,不要讓我失望。」

  「當然,如果你做不到,就會因我的血蠱侵蝕,慢慢變成那個惡魔的新玩物……到時你的境地只會比我更糟。」

  「你覺得現在所經歷的這一切是我造成的嗎?呵呵,葉無咎,收起你的自以為是,好好地、仔細地感受一下。」

  ……

  死靈術士的聲音從腦內消失了。

  隨著他聲音褪去,葉無咎也恢復成了自己的身體,不再是馬震春的軀殼。

  四周再無聲息,他卻內心轟鳴如擂如鼓。

  葉無咎意識到一個問題,四野黑暗,乃至境主府這場天塌地陷,都是他造成的,他才是始作俑者。

  黑暗濃霧掩蓋之下的地面裂口,是一個巨大的符文——正是從他胳膊上「消失」的那個傷口。

  換句話說,他不過是闖入了自己胳膊上那詭異傷口生出的夢魘之中。

  而就在他意識到這些的一瞬間,四野的黑氣突然凝成了一股旋風,開始往他胳膊里鑽!那黑氣里裹藏著無數詭異變形的臉,以及來自靈魂的尖叫哭嚎,儼然無間地獄。

  伴隨著尖銳的難以名狀的疼痛,周遭一切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

  「你醒了?」

  「老葉,你整整昏迷了兩日,渾身滾燙駭人,我還以為得給你準備後事了。」

  丁鶴染語氣輕鬆,掏出一朵紙紮的白花,精緻,卻一眼就知道是「後事專用」。

  「看看咱這手藝,嘖嘖,老葉,有我是你的福氣!」

  別看丁鶴染咋唬,其實這兩日他擔心的要死,不眠不休一直守著葉無咎。

  出事那日他去請莊玉衡來救人,還未開口人就跪了下去,說寧可用自己的命也要換回葉無咎,只是現在見他醒了裝大尾巴狼罷了。

  「境主府……」

  葉無咎沒心思與丁鶴染逗貧嘴,他現在只想確定一件事,境主府出沒出問題——到底是他的夢魘,還是塌陷真有其事。

  不過丁鶴染會錯了意,他以為葉無咎問的是去境主府赴宴之事。

  「境主府赴宴是明晚,哎呦瞅給你急的,趕得上!珍饈美酒和佳人,你一樣也落不下。」

  葉無咎心下瞭然,果然是自己生幻。

  可他為何會偏偏「看到」境主府塌陷?

  莫不是死靈術士在暗示他什麼?

  馬震春心心念念想讓自己除掉他,定然不會亂給線索——莫不是這破題關鍵,就在境主府。

  那裡到底有什麼?

  葉無咎仔細回憶夢魘中的一切,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我要見大人!」

  他掙扎著要起,被丁鶴染一把攔住,

  「老實躺著!先把氣兒喘勻了再想別的。」

  見攔不住,丁鶴染忙不迭又補了一句,「大人他們每天都來看你,料想今日很快也會來,祖宗,天大的事兒你也先養好,踏實歇著吧!」

  「無咎,你醒啦!」

  兩人正在拉扯,一個清亮的女聲響起,宋微塵和墨汀風來了。

  見他醒了宋微塵很高興,蹦蹦噠噠到葉無咎身邊摸了摸他額頭,滿意地點點頭。

  「妥了,不燒了。」

  莊玉衡說了,只要葉無咎三日內能醒就不會有大事。

  被宋微塵摸額頭,葉無咎明顯有些不好意思,他雖滿心感激,卻是不動聲色往後挪了些以保持距離,而後向著兩人一抱拳。

  「有勞掛心,大人,屬下有急事稟報!」

  他將夢魘看見境主府陷落之事與眾人言簡意賅說了一遍,並著重提到了一個彼時在那黑霧中被他天然忽略的細節——

  他與一眾破怨師在黑霧中行走時並非一無所獲,他們找到了阮綿綿!

  不,應該說不是找到了阮綿綿,而是她似乎一直在那裡等他們,相遇後便很自然的走在了一起。

  阮綿綿就困在境主府後花園水榭旁的一口枯井之中。

  陷落之後那枯井露了出來,她便自己走了出來。

  有意思的是,許是夢魘不真實的緣故,那枯井與「火摺子」接任務的硃砂鎮那口古井相通,與一片冰雪之地的一處半山洞穴相通,還與一片茂密的長有許多紫藤的林子相通,只是後兩處地方葉無咎很是陌生,一時與現實中的所在對不上號。

  「屬下斗膽揣測,這是馬震春給的提示,他心心念念想讓我殺了他,所以才有意給我留線索。」

  「但……也不排除是陷阱。」

  「此事屬下不敢妄加下論斷,還請大人判研。」

  墨汀風聽完若有所思。

  確實此前通過血帕尋蹤覓跡的結論顯示阮綿綿就在境主府,無論是否是陷阱,也應該借著此次去境主府赴宴的機會一探究竟。

  但為何葉無咎的夢魘意象會指向境主府?

  他與死靈術士因為血咒之蠱的緣故會有感應不假,難道……境主府真有人與此事有染?

  但能將瀕死的甲級術士神不知鬼不覺的帶走,煉化成屍陀陣里的死靈殺器,有這樣的權力、本事和法能,便是在境主府,也恐怕僅有一人可有此為。

  墨汀風不敢再猜。

  一切交給事實。

  是否水榭旁有此枯井,一探便知。

  若屆時真能發現些什麼,拿到證據之後再行計較不遲。

  ……

  「明晚赴宴,大家隨機應變,小心為上。」

  他拉住宋微塵的手,滿心滿眼皆是關切。

  「尤其是你,你明日要以琴師和白袍的雙重身份赴宴,更是要謹慎。一切穩安為重,切記不可離開我視線。」

  宋微塵一聽,表情瞬間變成了「跨起個小貓批臉」的表情包同款。

  「別人是條條大路通羅馬,我倒好,條條大路通牛馬。」

  「墨總,明天算算日子可是周末,還要讓我同時Cosplay打兩份工,咱可說好了,按勞動法來算,你至少得給我三倍工資。」

  她有心逗他,想緩解他的擔心,以及自己的緊張。

  上次剛見境主就被罰跪,差點把小命報銷,這次再加上還有阮綿綿的失蹤要暗探,更讓她有種要赴鴻門宴的悲壯感。

  不過她不想讓墨汀風擔心,只好玩起了抽象,四捨五入,也算是給自己緊張的心情減減負。

  而墨汀風知她是有意想讓自己寬懷,便也不再提,只是暗自發誓一定要護好宋微塵,就算境主府明日真的天塌地陷,他也不能讓她傷毫半分。

  .

  轉眼已是翌日傍晚。

  宋微塵換上桑濮的裝束,又在外面套上了白袍,因為袍子上有障眼禁制的緣故,她要在白袍尊者和琴師桑濮之間切換倒也堪稱絲滑,只是注意別讓不知情之人撞見就算大功告成。

  一切準備停當,幾人乘載魄舟向著境主府而去。

  畢竟是「皇家豪門」,境主府的規矩和排場與她去過的其他貴胄府邸不同,剛入境主封地,連大門的影子都沒見到便要求下載具步行。

  通往境主府大門的是一條寬闊的林蔭道,毫無奢靡之氣,偶爾設有供夜間照明的燈籠也只是用普通的防腐木製成,倒頗有些歸塵山野的隱賢氣息。

  宋微塵第一次來,滿心好奇藏不住,正四處打量,卻瞥見頭頂一架奢靡無比的飛輦,視規矩如虛設,向著境主府大門的方向疾馳而去。

  「這敗家子誰呀,這麼橫?」

  宋微塵滿心揶揄,但突然,嘲弄的笑意就那樣僵在了臉上。

  她理應認得那架飛輦才是,那飛輦簾旗上繡著大大的「滄」字,她怎麼會忘了呢?

  那是滄月府的載具,宋微塵以前住在府上時見過,不過那時都是孤滄月親自抱著她飛來飛去,所以未曾坐過。

  宋微塵的心當即漏跳一拍。

  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