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溫和良夜-
「在想什麼?」
墨汀風走到正看著窗外夜景愣神的宋微塵身後,輕輕攬住她的腰,下頜輕貼在她的頭頂。
她身上有種很好聞的味道,似有若無沁入他的呼吸,墨汀風只覺得此刻的自己很幸福。
「金仙大人今天說了一句話我很在意,他說'麼』為情思曲折之意,要進幻境也許與某種情愫相關。我在想前幾次進入幻境,有沒有什麼情愫上的共性。」
「第一次是在落雲鎮,我與你假扮夫妻去布莊查案;第二次是你在霧隱村進了幻境不願出來,鶴染急急來尋我去喚醒你;第三次是在聽風府,不過並不是那鬼夫,而是桑濮。」
「若說這三次有什麼共性的話,對我來說共性都是桑濮。尤其落雲鎮那次,我那時對你並無好感,無法扮成夫妻,我代入的正是彼時夢境裡桑濮對你的感情。後面兩次,我開始在意你,害怕失去你,更怕你選了她之後永墮幻境。」
「所以我在想,要觸發進入幻境的那種情愫,是不是到了某種程度的愛?我能進去並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桑濮對你有著超越生死的愛?若如此,鶴染無咎他們那幾隻哈士奇,一個都進不去。」
宋微塵暗暗嘆了口氣,要破鬼夫案必入幻境,現在卻連入境之法都還未有頭緒——而且她最擔心的是,若真只有她和墨汀風能進幻境,遇到危險她該怎麼助力?只怕反而會成為他的負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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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而看向他,「你覺不覺得,這個案子總在攻我們的情感弱點?或者說,那幻境亂魄會有意識攻擊人心裡最脆弱敏感而又最珍貴的部分?」
「所以我看到的亂魄總是你的樣子。」宋微塵囁嚅著,「說明……說明……」
「說明你應該正視自己的內心,你心裡只有我,滄月府那位不過是個藉口罷了。」
「別搗亂,我在跟你討論案情。」
墨汀風笑了,「我正是在跟你討論案情,你方才的思路我很認同,說明我們必須足夠相愛,才有可能進入幻境去破那鬼夫迷局。」
他捧著她的臉,對上她的視線。
「小騙子,我對你的心意天地可鑑,現在能不能進幻境就看你了,跟我說句實話好不好,你心裡到底對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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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塵抿了抿嘴,時至今日,如果說對孤滄月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種對他為自己付出的一切心懷愧疚,且承諾了就必須履約的道德感在支撐的話,那對墨汀風的感情則複雜得多。
她有多愛他,就有多怕這種愛是因為桑濮的關係而生出的錯覺。
反過來說亦是如此,他有多愛自己,宋微塵就有多怕這種愛是因為桑濮的關係而生出的錯覺。
如果沒有桑濮的前塵為因,他還會愛上自己嗎?這種錯位感橫亘在他們之間所有的濃情時刻,讓她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多諷刺,自己成了自己的替身文學。
世人常讚嘆「轉世續緣」的情長之美,卻從未想過,那個轉世之人也有自己獨立的靈魂,也會有分別心,也會「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
倒是在霧隱村幻境那次,因為他丟下自己執意要跟幻境裡的桑濮走,宋微塵在心裡狠狠疼了好一陣子,也是因著那一次,她才發覺自己原來這麼在乎他——一種作為純然獨立的宋微塵的在乎,甚至因此恨起了幻境裡那個前世的自己。
後來知道他身上有斬情禁制,怕他因為接近她備受反噬折磨,所以寧可誆他自己要嫁給孤滄月而有意遠離,寧可被前世印記就這樣耗損消磨至死,也不想告訴他真實的桑濮的結印之願為何……宋微塵細細想來,恐怕她比自己以為的還要愛他。
這種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在寐界第一次相遇,他在迷霧森林給自己指路?
是他從初遇就無數次在夜裡給自己蓋被子?
是在飛花宴上他將對自己動手動腳的秦小侯爺推出去老遠?
是他為自己設置名召禁,從此他的名只為她一個人驅使?
是他笨嘴拙腮編織了一個關於念塵的故事?
還是他用移傷禁制替她挨了喜鵲那致命的一刀?
……
見她愣怔不說話,墨汀風很是失落,只當是她無法給自己一個明確的心意。
他細不可查的嘆了一聲,握著她的手轉身往床邊帶。
「身體不好不適宜勞心,鬼夫案的事情交給我處理,現在你該休息了。」
她被他牽著走,卻忽然搶了一步,擋在前面抱住了他的腰。
「汀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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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風一怔,「微微,你……叫我什麼?」
「是你說的啊,等我全然愛上你的那一天,便喚你一聲汀風。」宋微塵抬頭看向他,「你剛才問我的問題,這就是答案。」
「我不想再自欺欺人。我很確定,不是桑濮,是我,宋微塵,想叫你一聲汀風。」
「所以識相的話,儘快想辦法去解掉你身上那個斬情禁制,否則我沒辦法隨心所欲跟你親親抱抱舉高高。」
墨汀風眼中似有萬般星辰,他嘴角笑意越來越濃,輕輕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親親。」又將她整個人攔腰抱起,「抱抱」。隨即轉了一圈向上舉起,「舉高高。」
如此重複,樂此不疲。
「放我下來!頭暈……」宋微塵邊笑邊捶他。
隔壁房間正坐在桌前喝茶看書的莊玉衡隱約聽見此間嬉鬧笑聲,微抬眼眸,眼神似喜又帶著一絲悵然,最終還是落回了他眼前的書冊上,卻半天看不進去一個字。
正在恍惚,收到了一條來自阮綿綿的定向傳訊:玉衡哥哥,我到司空府尋你不見,聽說喜鵲假死逃入了鬼市,我這就去抓她,給你和汀風哥哥一個交代。
莊玉衡眉頭一蹙,綿綿要來鬼市?這個時候?為何如此之巧?
又是誰告訴她喜鵲沒有死?
而且對方一定知道他也到了鬼市,才會刻意告訴阮綿綿這個消息,目的恐怕是為了分他的神。
看來……暗處勢力一直在虎視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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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門輕輕響起,墨汀風推開一條縫探頭進來向著莊玉衡一招。
「來喝酒。」
宋微塵睡著了,他不放心她自己待在屋裡,便讓農家客棧的老闆在門口走廊置了桌椅和簡單的酒菜,墨汀風虛虛開著門,既能看見屋內情況,又方便他與莊玉衡共飲,也算一舉兩得。
莊玉衡坐下,虛虛瞥了眼躺在床上的宋微塵,這才神色有些嚴峻的看向墨汀風。
「綿綿要來。」
「她不知從哪得了喜鵲假死逃到鬼市的消息,非要來抓住她力證清白。」
聞言墨汀風握著酒杯將飲未飲,「看來背後之人開始出手了,往好了說,我們正在接近真相,往壞了說,我們身邊有諸多耳目。」
「要不要攔她?」莊玉衡若想制止她來鬼市,阮綿綿不敢不聽。
「無妨,既然對方能把主意打到她頭上,你不讓綿綿來可能反而會生出別的事端,不如將計就計,你帶她在鬼市尋那藏匿的喜鵲,我和微微全力破案。」
聽見他提宋微塵,莊玉衡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等這趟回去後,我便去上界仔細尋那斬情禁制的破解之法,你這樣靠藥物抑制反噬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微微是我極在意的乾妹妹,我希望你能給她天長地久。」
莊玉衡沒有戳穿宋微塵關於前世印記的謊言,但若他能變相幫墨汀風解了斬情禁,也就等於變相的幫宋微塵解了真正的前世印記。
此時的玉衡君也許比墨汀風本人還著急替他解除斬情禁制,因為讓她好好活著,是他能愛宋微塵的唯一方式。
而墨汀風又豈會不懂莊玉衡的心意,他退回的豈止是生死兄弟的位置,兩人端起酒杯相碰一飲而盡,千言萬緒化做一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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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蘊濃。
喜鵲身上的雙生藥劑早已失效,此刻又恢復了那熱油燙過般駭人的臉。
不過她收攤很早,趕在藥劑失效前回了老人家,甚至閒適地給自己和老人做了頓飯——若七洞詭主不失蹤,這各種功能的藥劑能源源不絕供給她的話,喜鵲自嘲一笑,即便那個黑衣人如索命無常,她也有辦法在這鬼市活得下去……甚至搞不好有機會反殺!
只是藥劑已見底,她必須儘快找到續命的辦法。
此刻她頭戴黑紗帷帽,淡然看著地窖中瑟縮的老人,掏出一瓶祛憶藥劑和一瓶傀儡藥劑。
她要馭使他出一趟平陽,替自己給秦小侯爺發定向傳訊,此前喜鵲已經驅使不同的人替她連發了兩天訊息,事不過三,若小侯爺再無回音,恐怕她這棄子命運難改,想借伏擊掌司之人以博取活命機會的念頭就要作罷。
她當然知道自己這個想法有多瘋狂,可人生早已走至絕路,橫豎是死,惟有鋌而走險。
此刻的鬼市如一片靜謐灘涂,人群隨著夜色漸漸退潮,只有那成簇成堆的燭火依舊熱烈。
破怨師按計劃分隊在鬼市內低調定點巡查,丁鶴染剛檢查完入口往回走,便看見一個六十來歲的駝背老人行動僵硬呆板,順著暗河邊的石階而下,明明胳膊一直撞到山壁卻不見他往回收,丁鶴染皺了皺眉,暗自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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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七洞附近則是重點監察區域,由最嚴謹細緻的葉無咎率隊親自負責。
時間轉眼已過子時。
守在拱形山壁前的葉無咎隱隱覺得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