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公子,你怎麼又來了?」
聽見這個聲音墨汀風大為震撼,心神激盪不止,嘴唇竟有些微微發抖。
「墨公子?」身後女子又喚了一聲。
他喉結動了一下,閉眼又睜眼,手不自覺握得死緊,終於緩慢地轉過身去。
桑濮淡然如春草,一襲月白紗衣,玉簪輕綰青絲如瀑,正似笑非笑看著他。人生夢幻泡影,一切恍如初見,不知何時,他周遭環境已從柳家變成了無晴居——千年之前別院那處特別的所在。
「桑……」低低呢喃,卻再也說不出句整話。
想了千年的人此刻就在眼前,自從天志明鬼祭那日後,他再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桑濮。墨汀風情難自持,瞬間閃形到桑濮身邊緊緊抱住了她。
「墨公子此舉恐怕不合時宜,桑濮雖居煙柳,卻非隨性之人。」話雖如此她並未掙扎,語氣也很柔軟。
「好久不見,我實在太……太想你。」
墨汀風並未鬆手,臉上神情痛苦萬分又幸福萬分,他怎會不知自己中了幻境,卻只想一生沉淪於此,管它現實今夕何夕,管它反噬散功何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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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前幾日才見過,那天的風箏飛得真遠。」
正說著門被叩響,小廝的聲音自門外傳來,「墨公子,您可是要與姑娘接著玩投壺?小的已經把東西準備好了。」
鬆開懷中朝思暮想的人,「你想接著玩投壺嗎?」他問得小心翼翼,亦如當初那個自己。
「墨公子就不怕這次投中的內容是要你陪我去殺人放火,打家劫舍,落草為寇?」
「那我便為你去殺人放火,打家劫舍,落草為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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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濮淺淺一笑,開門讓小廝進來,又從窗邊几案上取過上次用墨條壓著的剩下七張字卡,分別疊好裝進了投壺。
她將箭矢隨意投進了當中一壺,「不如墨公子替我看罷,要是你想反悔,只管撕去那字卡便是。」
打開字卡,只見上面寫著:做一天男人。
墨汀風擋嘴輕咳一聲以掩笑意,「當真是有趣的心愿,不知姑娘想當一天什麼樣的男人?只要不是帝王將相,在下應該都有辦法。」
桑濮靜靜看著他,又垂下眼眸似乎在想什麼,須臾抬起頭,
「我想做一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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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臟漏跳一拍,墨汀風恍然記起千年前她就是這麼說的。桑濮,你可知這千年來每一天我都在試圖忘記你,每一天我都不想做自己。
強壓赫動反噬之苦,他沖她溫柔地笑著,「好,我是個很枯燥無味的人,我的一天……可別叫姑娘厭煩才好。」
「那就明天吧,我同媽媽告假,勞煩公子一早來接我可好?」
翌日辰時,當桑濮束髮,穿一身帝釋青長袍,著一條綴著漢白玉的青玉色腰帶出現在他面前時,墨汀風不免再次失神,好一個眉目如畫清風如許的少年郎。
「你若是男子,這世間怕是得多出無數男人有龍陽之興。」
「墨公子,怎麼近來言語越發無狀?公子出自名門,凡事請自持。」
墨汀風笑笑,將桑濮抱上馬,自己亦翻身上馬湊近了她耳旁,「分明是姑娘要當一天我,便要接受真實的我。這便是在下此刻所思所想,墨某傾慕姑娘之心,天地可鑑,無需隱藏。」說完他輕抖韁繩,向著墨家本部騎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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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上午他都在練劍練氣練字,桑濮依葫蘆畫瓢跟著他有樣學樣,幾個時辰過去只覺四肢酸痛,胳膊險些要抬不起來。墨汀風多次讓她休息,她只是搖頭,反而覺得過癮。
下午原本是他處理各類部中事宜、與核心宗門成員議事的時間,但今日不同,他早早做完安排,帶著他出了墨家本部。桑濮有些不情願,只當是墨汀風答應了讓她過一天他的生活,卻又中途變卦。
「沒有變卦,我只是想讓你體驗我最為朝思暮想的一天。桑濮……我等這天等了一千年了。」
桑濮輕笑一聲,「墨公子怎麼也學了那油腔滑調的本事,等了千年,莫不是一日不見如隔千秋?」墨汀風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他帶她茶樓聽書、畫舫游湖、圍場蹴鞠、簋街饕餮、夜放孔明,山寺賞月;他與她聊諸子百家、儒釋經道、民俗風物、神仙怪談,四海地理……直到天空泛起魚白,才將她依依不捨送至別院門口。
「謝謝墨公子的一天,讓我過了全然不同的一生,我很滿足。」桑濮誠心誠意謝過,轉身欲走,墨汀風伸手拉住了她,眼中千般語卻無法言說。
她回身,亦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兩人就那樣恍若時空靜止般佇立在彼此面前,沉默讓洶湧的情愫轟鳴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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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能再見到你嗎?」良久,墨汀風問出鯁在心頭的那句話。
「公子莫非要出遠門?」他搖搖頭。
「公子莫非要遁入空門?」他搖搖頭。
「公子莫非要娶妻室,以後不允你再踏入別院大門?」他搖搖頭。
桑濮笑了,「我日日待在無晴居,暫時沒有出家的打算,別院看起來也無關張風險,不知這個答案公子可還滿意?」
她欲抽出手,他卻握得更緊了一些,想把眼前人深深刻在骨髓里。
「桑濮,你可覺得我與從前有何不同?」他越沉淪於此心中便越痛苦,他身上的黑袍時時刻刻在提醒著他是司塵之主。
她再度淡淡一笑,「佛家講無相無住,與從前同與不同,重要嗎?」說著抽出手,徐徐一拜轉身進了院門。
墨汀風失魂落魄看著她的背影,許是覺察到了那視線,桑濮再度回頭,同樣看他良久,
「墨公子,種種取捨,皆是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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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桑濮的話音落,墨汀風周圍的一切景象開始不停坍塌又重建,繁花別院、司塵府、墨家本部、無晴居、布莊、柳家各種環境重疊錯位亂序出現,很多張熟悉的面孔閃過,腦中無數聲音喋喋,一時天旋地轉……
柳家屋頂響過幾聲悽厲的烏鴉啞鳴,屋內墨汀風失魂如行屍僵立,耳朵里流出暗紅粘稠的液體。
他的斬情禁制早已突破禁忌紅線,可惜本主卻無知無覺,眼看四下無人,一世司塵,危如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