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墳前滴酒空垂淚,聞琴淚盡欲如何

  第二日清晨。

  太乙宮,玄心殿。

  陸通靜靜地跪坐在一方蒲團之上,雙目似睜似閉,臉上無悲無喜。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站起身來,手中擎著三支線香,輕輕地插在神龕前的香爐之上。

  香爐背後,立著三方牌位,上面分別簡簡單單地寫著幾個鎏金的小字:

  「樂玄之靈位」

  「公羊權之靈位」

  「勾弼之靈位」

  陸通從地上拿起一壺陳釀,斟了三杯酒,一起灑在了地上,自己將餘下的整壺酒一飲而盡,而後幽幽嘆道:

  「嗚呼哀哉,千秋同此居,一旦異存亡。

  「唉,公羊權,勾弼,想當年我們五個人被困在古墓之中,為兄年紀最大,第一個進入了天人五衰,奪舍之法亦不能救,本以為我該是咱們中第一個離開人世的。結果先是樂玄,再是你們兩個,居然都走在了我前面……」

  他說到此處,老邁的臉頰上已經掛滿了淚水,悲忿之下,倏地將酒壺和玉杯往腳下一擲,只聽啪啪幾聲,俱都摔了個粉碎。

  陸通滿臉忿忿,漸漸激動了起來,大聲說道:

  「咱們在古墓之中,過著不見天日,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好不容易熬過了大劫,能夠享受幾年清淨自在,逍遙無憂的日子,你們兩個為什麼偏要再起貪慾?為什麼一定要得罪龍虎山,害得自己身死道消?那所謂的天師寶物再珍貴,能有自己的命重要?

  「活著,不好麼?」

  陸通此時披頭散髮,聲淚俱下,不停地捶胸頓足,控訴著死去的兩位昔日好友,可說到最後,他已經癱軟在地,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嘴裡喃喃道:

  「人死不結仇,你們既然已經走了,那咱們之前有什麼怨恨,也都一筆勾銷罷。

  「樂玄,你出賣人族,罪大惡極,本不值得我同情,但是……嘿嘿,我如今已經累了,不想再恨你了……

  「公羊權,勾弼,你們兩個貪得無厭,又膽小怕事,是十足的小人嘴臉,可偏偏又我陸通的好朋友,看在相交千年的份上,我也原諒你們了。

  「三個王八蛋,你們在黃泉路上慢些走,過不了多久,我好隨你們去了。到了陰曹地府,十八層地獄,就算要上刀山,烹油鍋,本仙也陪你們走一遭,誰讓我姓陸的只有你們幾個不成器的混帳朋友呢……」

  正在他一個人借酒撒瘋的時候,外面忽然有人笑道:

  「陸前輩,數日不見,別來無恙乎?」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已經站在了殿外,正是辛子秋。

  他罕見地穿起了官服,此時負著雙手,好整以暇地立在大門口,擋住了陽光,拉下了長長的,淡淡的影子。

  春日的晨曦灑了進來,為他高大的身形輪廓鍍上了一層光暈,顯得更加威嚴。

  在辛子秋身後,數十名手持利刃的開封府差官,已經將此地圍得水泄不通。

  陸通見到辛子秋到來,揉了揉眼睛,止住悲聲,勉強爬起身來說道:

  「辛小友來此,有何貴幹?」

  辛子秋從袖中拿出一卷公文,輕輕抖開,緩緩說道:

  「陸通,你的事情犯了,本都統特來拿你歸案。」

  陸通面色變得不善起來:

  「拿我歸案?笑話!請問我何罪之有?」

  辛子秋哂笑道:

  「所犯何罪?陸前輩心裡不清楚麼?」

  陸通厲聲道:

  「我陸通雖然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自從來到京師之後,行得正坐得端,從來沒做過半點錯事。你們南衙開封府雖大,卻也管不得我。」

  辛子秋身後,太姒閃了半個嬌柔的身子出來,半遮半掩在朝露霧氣之中,指著陸通說道:

  「陸通,你還在狡辯,公羊權被人刺中的是右邊心房,不是你做的,難道是我?」

  這時她忽然看到了靈龕上的牌位,尖聲叫道:

  「勾弼的牌位……難道他也死了?好你個陸通,這兩條人命由你背了!」

  陸通站起身來:

  「我沒做,殺害朋友這種事,我陸通干不出來,你們信也罷,不信也罷。」

  太姒尖聲叫道:

  「好個不害朋友的陸真人!難道樂玄不是你殺死的?還有公羊權,勾弼,哪一個你脫得了干係?」

  陸通哼了一聲:

  「我雖有殺樂玄之心,但他並非死於我手。」

  太姒還要說話,辛子秋手一抬,讓她噤聲,自己嘴角依舊掛著冷笑:

  「陸前輩,你在古墓中呆傻了吧,現在是大宋朝,不是你們大周,更不是大秦。這裡是講王法的地方。有沒有罪,可不是你自己說了算的。我來這裡,就是要帶你回去受審,你到底想動武,還是乖乖跟我走?」

  陸通被這輕蔑的語氣所刺激,仿佛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一般,鬚髮皆張,雙目赤紅,猛地踏前一步,作勢便要撲上去。

  太姒見他一副要拼命的樣子,連忙縮起來躲在辛子秋身後,瑟瑟發抖。

  在兩人身後,數十名官差也刀劍齊齊出鞘,在曦光之中如秋水般瀲灩,殺氣滿溢。

  辛子秋卻毫不在意,身上金光流動,雙掌凝聚了兩道掌心神雷,一對墨眸精光四射,森然道:

  「陸通,你敢拒捕?就算能跑得了,失去了朝廷的庇護,你以為自己還能活麼?」

  陸通聞言,將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太陽穴青筋暴露,全身如繃緊了的弓弦般蓄勢待發,卻不敢再前進半步。

  半晌,他終於像只鬥敗了的公雞一樣屈服於地,低下了高昂的頭顱,縮回了挺起的胸膛,用低不可聞的聲音道:

  「我跟你走。」

  辛子秋收起神通,輕輕一招手:

  「給我帶走……」

  後面早有兩名差官,持著鎖鏈便過來拿人。

  辛子秋想了想囑咐道:

  「鐐銬就不必了,陸通的態度還算配合,給他留點臉面。而且這廝是貨真價實的神仙,凡鐵也鎖不住他。」

  兩名官差聞言,便收起了枷鎖,站在陸通背後喝道:

  「走!」

  陸通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辛子秋,和他背後的太姒,而後將頭低低垂下,默然不語,朝著太乙宮外走去。

  ……

  ……

  一個時辰之後,通天擂。

  蔣平看著姍姍來遲,穿戴整齊的辛子秋,疑惑道:

  「小秋,聽說你早晨獨自去了太乙宮拿人?」

  辛子秋雙眉微微一挑:

  「四叔消息真靈通,這麼快就聽說了?」

  蔣平點了點頭:

  「你帶著一大群侍衛押著陸通招搖過市,整個汴梁城早都已經傳遍了,再說拘捕神仙,這事情鬧得可不小。」

  展昭也說道:

  「小秋,我知你現在是三品都統制,有拘人的權力,但為官之道,做事須有分寸,不能亂來。」

  辛子秋笑嘻嘻地說道:

  「展大叔放心,我定不會教開封府和包大人為難的,這事情有什麼後果,我一力承擔。」

  說著,他老神在在地坐在蔣平旁邊,努力平復著心情。

  餌料已經撒下去了。

  會有魚兒咬鉤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