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思念是一種病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涉及生命至愛,往往再聰明的人,也會在瞬間變成蠢笨無比的傻子。
明知是夢,卻纏綿於謊言之中,不願醒來。
這世上自欺欺人者多矣,現實尚且如此,何況是在夢中?
辛子秋看著父親瘦削的身影,聽著他久違的呼喚,內心的思念頃刻間便如決堤的潮水,一發而不可收拾。
一切的執念,在這一個剎那,全部土崩瓦解,被通通拋在了腦後。
往事如煙,湧上心頭……
……
自辛子秋記事起,他就和父親辛元禮兩人相依為命,生活在東北的一個小山村里,種玉米,燒土炕,打狍子……
父親帶他認字,教他數學,傳授給他辛家的拳法劍法,日子過得平淡而充實。
直到七歲那年,父親忽然離家出走,遠渡重洋,孤身一人去了地球那一邊的美利堅,自此杳無音信。
又過了一年,父親的遺體被族中長輩帶了回來,當著他的面,火化成灰。
沒有人知道辛元禮的死因,他在一個大清早被發現橫屍於芝加哥街頭,身上有十幾處槍傷,歿於非命,死狀慘不忍睹。
一夜之間成了孤兒的辛子秋,抱著父親的骨灰罈子,在殯儀館冷冰冰的台階上,呆呆坐了一個下午,任憑悲傷泛濫成河,卻忍住了沒掉下一滴眼淚。
那時也是一個深秋的季節,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從樹上飄落,寒冷的西北風刺透了他單薄的汗衫,卻吹不滅他心中憤怒的火焰。
他不斷質問,究竟是誰從他身邊奪走了父親,讓他從今往後,只能一個人孤單地留在這世界上。
自那一天開始,辛子秋將所有時間都沉浸在讀書之中。
他瘋狂地跳級,升班,參加數學競賽保送,為的只有一個目標。
他要去美國,要去芝加哥,堂堂正正地去,越快越好。
他要看看美利堅那片土地究竟有什麼好,能讓一個父親拋棄自己的孩子,橫跨半個地球,死在異域他鄉。
他要查清楚所有的事情,更要找到殺害父親的兇手,親手復仇。
在遇到玄冥之後,他寧可冒著生命危險闖入古墓,也是因為玄冥自稱會告訴他辛元禮在美國那一年,所發生的一切。
……
「小秋,冰箱裡是你最愛吃的紅燒肉,記住了麼?」
這是父親臨走時,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自那以後,陰陽永隔。
辛子秋看著面前的中年男人,見他穿的還是當初離去時的那件洗的發白的藍色襯衫和牛仔褲,頭髮依舊一絲不苟,眼中卻含著對離別的不舍和滿滿的慈愛。
那一個畫面,定格在他照相機般的記憶中,無法遺忘,成了永恆的詛咒。
辛子秋的眼圈紅了,多年來壓抑的淚水在眼中滾來滾去,淒聲說道:
「爸,你看到了麼?兒子長大了……」
辛元禮的大手撫向兒子亂蓬蓬的頭髮,柔聲說道:
「對,你長大了,是男子漢了……」
就在這時,辛子秋突然出手了……
探掌如電,正是八卦掌中的一招「青龍探爪」。
辛元禮顯然沒想到兒子會忽然襲擊自己,可倉促間卻變招奇快,立掌如刀,將辛子秋迅捷無倫的一掌格開。
同時大驚失色道:
「小秋,你幹嘛?」
辛子秋眼眶濕潤,卻咬牙切齒地說道:
「這不是我辛家的八卦掌,你不是我老爸,也不是我心中執念所化,你是什麼東西假扮的?」
……
經過這些日子的磨練,辛子秋已經不再是象牙塔中的那個無知少年了。
接踵而來的生死危機,讓他提前完成了從一個男孩到男人的轉變。
儘管父親的突然出現,勾起了無盡的思念,但身為天才武者,他也時刻保持了一份清明。
他知道自己身處幻境當中,因此以家傳八卦掌試探對方,想要搞清楚眼前的「父親」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不論眼前的人是真的老爸魂魄所化,還是自己心中臆想出來的幻象,對方都應該對辛家的八卦掌極為精熟,因為這是從小父子兩人就拆解熟了的。
可眼前這人武功雖高,但路子卻不同。
這傢伙和自己還有老爸顯然沒有半點關係,這要麼是幻境孕育而生,要麼就是別人假扮的。
不管如何,用自己死去多年的父親作為迷惑和考驗的手段,都令他感到噁心和憤怒。
真他媽的夠下作!
辛子秋也不等眼前的「辛元禮」答話,剛剛凝聚起的真炁噴勃而發,一掌接著一掌如排山倒海般疾攻而去。
「葉底藏花」、「推窗望月」、「白蛇吐信」……
他此時內勁極強,又得了穆桂英指點武功,已將八卦劍和八卦掌融為一爐,漸入武學中所謂「無招勝有招」的上乘境界。
此時含怒出手,威勢悍猛無匹,卻又渾圓如意,無懈可擊。
「辛元禮」微微一笑,掌法變幻,飛快地與他拆解了幾招,旋即向後遠遠一躍,跳出了圈外。
他的身子驟然膨脹起來,頃刻間撐破了皮膚,化作一尊兩丈多高,通體碧藍,肌肉虬結的惡鬼。
這鬼物雙足直立,體態似人,只是長了四隻長長的手臂,背後還生著細細的尾巴。
詭異的是,唯獨沒有頭顱。
它的肩膀上面,本該長著腦袋的地方,是一團模糊的氤氳霧氣,一張張人臉在其中變幻不定。
全都是辛子秋熟悉的面孔。
父親、張教授、龐志軍、賈憲、徐良……
辛子秋望著這鬼物,抽了抽鼻水,輕輕抹了抹眼角的潮濕,目光變得陰冷下來。
他擺好了扣步的架勢,雙掌一前一後,護住了全身,準備好了拼死應戰。
可那惡鬼卻並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它好像川劇變臉一樣,換上了徐良那張極具特點的大紫臉,兩道白眉毛斜飛入鬢,咯咯笑道:
「小友,你通過了考驗,不必再進招了,這一關考教的是心性,並非武道。」
辛子秋冷冷地盯著這惡鬼,絲毫沒有害怕退縮的意思:
「去你大爺的,拿別人心中的隱私來開玩笑,真不是東西。」
他才不會因為這傢伙的一句話就放鬆警惕,反而心中燃起了熊熊的戰意。
華山雷法發動,辛子秋身上頓時被戊土神雷的暗黃色光芒覆蓋,雙手掌心中藍色電弧微微跳動,散發出驚人的氣勢。
那惡鬼見到五行神雷和掌心雷出現,神色微微一變,旋即搖了搖頭道:
「這是忘憂竹林的考驗,你既然進來了這處墓葬,就該有所覺悟。我不會和你打的,咱們仙凡有別,實力相差太遠,而且你知道這是哪裡麼?」
辛子秋冷笑道:
「你的內景當中?」
他一旦試探出父親是被人假扮的,便立刻想通了一切,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惡鬼笑道:
「真聰明,既然知道在我的內景當中,還要動手麼?」
說著,他伸手一揮,辛子秋頓時身子一沉,神雷光芒散去,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真炁又一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待要說話,卻被惡鬼打斷道:
「行了,你別忘了,外面還有一幫你的同行者,他們都被困在本仙內景當中,不想讓他們魂飛魄散的話,就別在這裡和我作對。」
辛子秋聞言,垂下了雙手說道:
「行,你牛X,既然我通過了考驗,那放我出去救人吧。」
惡鬼說道:
「救人倒不必,半個時辰內,沒通過考驗的人都會被放出來,進入下一關。」
辛子秋眯起眼睛,疑惑地問道:
「你是誰?你到底要幹什麼?」
那惡鬼說道:
「本仙名為蒼蜃,是這一關的考官。這片忘憂竹林便是我的道場。
「這裡考驗的是人的心性,不論你修為高低,這一關都會將你內心中最隱秘,最陰暗的渴望找出來,折射在幻境之中,若是你禁不住誘惑,屈服於欲望,便即失敗。」
辛子秋想了想他之前所遇到的幾重考驗,不論是賈芷晴的色誘,還是想要回歸自己世界的渴望,亦或是對父親深深的思念,都成了蒼蜃考驗他的場景。
這麼看來,這處古墓似乎正如玄冥之前推測的那樣,確實是上古方術士們為後人準備的試煉場。
只是不知道他們如此大費周章,究竟為了什麼。
這時他心中一動,忽然有些擔心起來,趕緊跟著問道:
「那失敗了的人怎麼辦?不會……」
惡鬼笑道:
「別害怕,本仙雖然長得兇惡,可並不是濫殺無辜的壞蛋。失敗的人不會死,只是失去了進入接下來關卡試煉的資格。
「不過這些人還是可以留在此處洞天之中,等到試煉結束,通道再次開啟的時候回去。這裡能量充沛,也有不少天材地寶,他們未必就沒有別的收穫。」
辛子秋聽了這個回答,略微安下心來,接著問道:
「你們為什麼要設置這麼多關卡和考驗?」
惡鬼淡淡答道:
「這不是該我回答的問題,若是你能順利通過了所有關卡,到時自然有人為你解說,若是你半途失敗,那也沒必要知道了。」
辛子秋又問道:
「我們隊伍之中,有一位同伴從進來的時候便消失了,你知道他去了哪兒麼?」
惡鬼不屑地嗤了一聲,有點不耐煩地說道:
「你是十萬個為什麼嗎?我只回答我這一關的問題,別的少問。」
辛子秋更加疑惑:
「你還知道『十萬個為什麼』?」
惡鬼知道自己有點失言,趕緊揮了揮手道:
「少廢話,醒了,問答時間結束,你通過了就趕緊滾蛋!」
說著伸指在他眉心一指,辛子秋的額頭頓時亮起了一點濛濛的紅光。
緊跟著,他的身後湧起無窮的玄色旋渦,如黑洞一般,將辛子秋和他眼前的一切景色全部吞沒……
……
再睜眼時,辛子秋發現周圍翠竹林立,青蘿如煙,自己又回到了忘憂竹林之中。
為了確定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而不是另一場幻境的考驗,他試著凝運真炁,發現毫無阻礙,這才真的相信自己已經離開了蒼蜃的內景之中。
環顧四周,辛子秋發現周圍靜悄悄地,只有洪太尉一個人坐在地上,悠閒地喝著水,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看著自己。
除此之外,再無旁人。
哼,這太尉大人果然不簡單。
辛子秋看著他額頭上也有一點紅光,心中暗暗驚詫,沒想到這大官僚洪信居然比自己還先完成考驗。
不過表面上仍是擺出一副恭敬的樣子,上前抱拳行禮道:
「卑職見過太尉大人……」
洪太尉眯著眼睛上下打量辛子秋一番,十分滿意地說道:
「原來是辛校尉,想不到第二個通過考驗的是你,本官還以為會是展昭或者徐良呢。看來辛校尉的心性堅定,遠勝旁人,不錯,不枉本官對你另眼相看。」
辛子秋笑了笑,趕緊送上一記馬屁:
「卑職不過是僥倖,大人第一個通過仙家考驗,才是人中龍鳳,天選之人。」
洪太尉點了點頭,似乎極為受用,囂張地說道:
「本官受官家隆恩,一心為國為民,心無旁騖,什麼狗屁考驗,哪兒能誘惑到我?」
辛子秋暗暗佩服洪太尉套話張口就來的本事,心中卻想著:
「這種騙傻子的藉口,我信了你才有鬼呢。」
洪太尉又笑道:
「辛校尉啊,你猜猜下一個出來的是誰?本官覺得是徐良,你說呢?」
辛子秋並不這麼認為,他心裡猜測應該是另一個人,她本該第一個出來的。
可嘴上卻說道:
「大人目光如炬,卑職也覺得是徐三將軍……」
正說著,竹林中輝光閃過,一個身穿五彩霞衣,背背烏木長弓的倩影現了出來。
正是賈芷晴。
她額頭上也有一點淡淡的紅光,顯然也通過了考驗。
辛子秋早猜到是她,這少女神魂有龍虎山的大羅符圖和賈正亮護佑,要是通不過這種幻境考驗才奇怪呢。
賈芷晴見到兩人,走了過來,先跟洪太尉施禮,道了個萬福。
洪太尉微微有點吃驚,跟著卻笑道:
「原來是賈先生的孫女,果然後生可畏,想不到率先通過考驗的,居然都是年輕人,長江後浪推前浪,真是我大宋之福。」
賈芷晴彬彬有禮地說道:
「太尉大人過獎了,民女不過是誤打誤撞,胡亂闖了出來。」
跟著看了看辛子秋,臉上微微有些緋紅,好奇地問道:
「小秋,你這麼快就出來了,你,你遇到了什麼考驗?」
辛子秋被她這麼一問,想起剛剛的試煉,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從何說起。
從對自己「父親」出手的那一刻起,他終於脫胎換骨,不再是那個因為父母早亡,所以內心時刻渴望被愛,總對別人有著不切實際幻想的稚嫩少年。
對父親的愛與懷念,儘管像醇酒一樣日久愈濃,但再也不會成為他成長道路上的桎梏。
思念是一種病,而我已痊癒。
爸,我真的長大了,你在天上看到了麼?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