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長這通哭,時間可不算短,邊哭還邊嘟嘟囔囔,看樣子傷心事還不少。 這小子真的假的?不過觀其一下午的表現,雖然賴了吧唧的的讓人討厭,但本質似乎也壞不到哪裡去,算是一個可憐人。
李天疇的心也軟了,好算止住了哭聲,他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船長的肩膀,「一塊兒回去吧。」
傍晚六七點鐘,正是晚飯時間,大黑門的院子裡可謂熱鬧之極。做飯的,看電視的,聽曲兒的,大聲呵斥小孩的、壓抑著音量干架的……簡直是一曲眾生交響樂。
可惜王婆不在,少了主旋律,大概是和麻友鏖戰還沒回來。李天疇和大夥不熟,微笑點個頭,算是打了招呼。船長可不一樣,儼然是這裡的名角兒,一路擺著手和大家打招呼,胯部一扭一扭的,還走起了貓步。
「喲,船長,你這是到哪兒唱戲去了,臉整的跟個李逵似的?」
「他會唱個屁的戲,一定是摸人家小媳婦的屁股,被人揍的吧?哈哈……」
「你借他個膽,他也不敢,肯定是*摔的。」
「哈哈哈……哈哈哈」
「……」
和早不一樣,打工族在這個時間段是最自由的,大家毫無拘束的開著船長的玩笑。船長也不含糊,尖牙俐齒,奮起還擊,一時間口水滿天飛,十分熱鬧。
李天疇搖頭笑笑,快步樓回到了自己房間。一下躺在床舒舒服服的伸了個懶腰。心裡算了筆帳,這兩天剛取的三百元錢,已經花的七七八八,照這種狀況,不出兩個禮拜要斷炊了,真是鬧心。
樓下傳來了鬨笑聲,間或伴有船長的慘呼,看來這二百五又被人捉弄了。
心煩索性下床坐在了小桌前,找出紙和筆開始寫寫畫畫,心裡琢磨著那幫黑衣人的來歷,朱胖子應該不知道內情,但事後說不定會得到點什麼消息;肖亞東那裡也說不準會有些信息;還有那個郝隊長……嗯,明天計劃要做的事等等,不一會兒寫滿了一小張紙。他並不是個健忘的人,只是在寫寫畫畫,更能靜下心來思考。
等紙的反面也畫滿了,李天疇又把它揉成了一團,扔在了屋角。這屋裡的小燈太暗了,明天買個檯燈,好久也沒看報紙了,這可不是好現象。他不確定自己能在城村待多久,但這裡的環境他並不討厭,甚至才住了一天,有一種融入的感覺。
出租房的牆壁都是木板隔的,隔音效果一定不怎麼樣。但此刻的小屋卻很安靜,左邊的鄰居船長,還在下邊吹牛,自然整不出動靜。右邊的鄰居是貌似叫巧姐的姑娘,悄無聲息的,應該人還沒回來。
正準備下樓洗漱一番,樓梯處傳來蹬蹬的腳步聲,接著「咣」一聲,李天疇的房門被推開了,確切的說是被踢開的。船長嬉皮笑臉,一步三搖的晃了進來。李天疇皺著眉頭道:「你小子不知道敲門進屋啊?」
「對不住啊,哥。下次,下次一定記住。」船長點頭哈腰,人卻毫不客氣的坐到了李天疇的床。
「我馬要睡覺了,你還有啥事?」
「這麼早睡覺?這才幾點啊?聊會兒唄,聊聊再睡,睡的香。」船長賴兮兮的,擠擠眼睛又道:「弄支煙抽。」
「有啥可聊的,聊你怎麼騙人、坑人?」李天疇很不情願的扔了支煙給他,索性也坐了下來。他實在還沒想出有啥好法子對付這斯。
「看你說的,李哥,那咋叫坑人呢。算命這玩意兒可是門大學問,但是道行不深可不行,犯沖也不行。拿今天來說吧,出門不吉利,碰到王婆這瘋老太婆亂咬一通,乃大凶之兆,按理說要避一避,沒辦法呀,還要餬口啊,我硬著頭皮……」船長又開始口沫橫飛。
「行行行,打住。我沒工夫聽你扯這些,實話告訴你,我不信這個。」李天疇毫不客氣的打斷了船長,「我倒是有些怪,你到底叫船長還是叫王仲?」
「我當然叫船長,方圓幾里的街坊四鄰誰不知道?你可別聽某些小人瞎胡扯。」問起這個,船長倒是一瞪眼睛,一本正經起來。
「好像你這名號也不咋地呀,我下午親眼所見,你這大號挺不遭人待見的。」似乎是碰到了船長軟肋,李天疇笑了。
「那幫孫子,王八蛋草的,老子都不稀罕搭理他們。我船長的名號在這地界叫響的時候,他們還不知道在哪兒吃屎呢。」
「跑我這兒抖威風來了?下午咋不見你狠啊?我納悶了,百家姓里根本沒有姓船的這麼一說呀,幹嘛不承認你姓王?我告訴你,既然拉著我聊天,你實誠些,別他媽滿嘴跑火車。連自己的祖宗都不認了,你還整天嘚瑟啥?」李天疇毫不客氣,他發現對付這號人,得逮著軟肋使勁捅。
「我那shǎ bī老子姓王,跟我沒啥關係,我這輩子都不會跟他姓。他媽的這個老王八蛋!」船長突然提高了音調,歪著脖子叫起來,眼圈有些發紅。
李天疇倒是沒料到船長會這麼激動,看來這姓名之爭對船長有著重大意義,他的身世乃至成長經歷一定有著難以抹去的痛苦記憶。每個人的內心,總有一些脆弱的、不願為人知的東西需要守護。自己卻故意的在船長的傷口撒了把鹽,是否有些不厚道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船長的情緒逐漸平靜,「哥,你是個好人。這輩子除了養父外,你是我碰的唯一一個實誠待我的人,和你一塊呆著,我覺得踏實,這是實話。
「也不怕你笑話,我從小沒見過我爹媽,我是被養父帶大的。我親爹姓王,還給我起了個什麼狗屁名字叫王仲,這些都是我記事兒以後養父親口告訴我的。媽的,這管生不管養的王八蛋。」船長說到這裡,又狠狠的罵了一句。
李天疇皺皺眉頭沒有插話,只是幫船長把煙點著了。
「養父是個海員,那時我太小,為了照顧我,他辭職改行了。養父拉扯我很辛苦,到處打工,他人老實,也沒有什麼手藝,所以儘管很拼命,我們倆也只能混個半飽。我小時候總遭人欺負,每次被人揍,我都不敢告訴他,慢慢也習慣了。
「我學後,花銷大了。勉強支撐了幾年,實在沒辦法,養父又回去做了船員,每次出海把我丟在鄰居家。鄰居家那個女的不是個東西,收了錢還不讓我吃飽。他一回來,我告狀,養父沒辦法,只得同意我一個人呆家裡。沒人管了,我到處瞎混,也沒心思學習,勉強混了個初畢業後,去了讀了一所職高。
「可是好景不長,高二剛完的時候,有一次養父出海,船遇難了,再也沒回來。只剩下我自個混了。養父是個大好人,一直對我很好,沒娶老婆,也沒要求我改姓。可惜我沒能見到他最後一面。」船長說到這裡,倒是動了真情,眼淚啪嗒啪嗒的。
還真沒想到船長會有這麼苦難和曲折的身世,李天疇唏噓不已。
「這些年你是靠啥過活的呢?」李天疇又遞給船長一支煙。
「剛開始還好,養父給我留了點錢,把剩下的一年職高給對付過去了。畢業後,街道的人把我介紹到一個小印刷廠當學徒,在廠里我倒是學了點繪畫設計之類的東西。可廠子太小,也一年多給倒了。我開始到處打工,飯館裡跑堂,在髮廊里當學徒,幹過好多不同的地方,可能是我人太笨,再加也有點那個,嘿嘿,總干不長。
「後來乾脆自己幹了,跑到公園給人畫頭像,不過掙不到錢,我還自學了一點……那個相術。以前我是不會在自家門口擺攤的,沒辦法,現在不是日子緊嘛,反正這麼飽一頓飢一頓的混到現在。」船長說到後面竟然有了一些不好意思。
「還相術?騙人術吧?你別急著吹,我可不想和你糾纏這個問題。我問你那個臭蟲是怎麼回事?你騙的錢,怎麼跑到臭蟲身了?」
「騙人?這話太難聽了,我這兒可是技術活兒,你不明白這相術的神……」
「打住,你直接告訴我臭蟲是怎麼回事行,別扯別的。」
「臭蟲,呃……臭蟲是一個小屁孩,至於咋回事,這個說來有些話長。」船長吞吞吐吐,表情又開始糾結,似乎一提到臭蟲,船長的伶牙俐齒笨拙了許多。
既然船長不願意說,李天疇也不勉強,他感到一陣陣困意襲來,忙看了看手錶:「時間不早了,回去睡吧,我明天還要趕早,咱們有空再聊。不過你既然沒把我當外人,我也講幾句心裡話,別老這麼吊兒郎當的成天瞎混,找個工作干是正經。你的養父如果活著,看見你現在這副德行,非把你丟到海里餵魚去不可。」
「那是,那是。這不,我也正琢磨這事兒嗎?可我也會個算命、畫像啥的,其他的東西兩眼一抹黑,工作不好找呀。」船長連忙點頭附和著,但卻沒有絲毫走人的意思。
「找時間再和你好好聊一聊,不過今天我真困了,回去睡吧。」李天疇下了逐客令,見船長仍無動靜,看樣子還想賴下去。索性把心一橫,對付賴皮,那簡單加粗暴最好。他一把揪住船長的衣領子,將這廝提了起來。
「哎,哎,你這是幹嘛,我自己走,哎呦,草!疼啊!」船長大叫著被李天疇硬拽著出了門。
「砰!」的一聲,關門之後,李天疇頓時有一種極為輕鬆的感覺。
「哥,晚安啊!」門外的船長居然還整了這麼一句,把正在伸懶腰的李天疇差點整岔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