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攪動風雲
聽到李衍譏諷,書生們個個氣得夠嗆。
從來就只有他們合起伙來,罵的別人不敢吭聲,沒想到一個江湖中人,也敢對他們無禮。
畢竟在百姓眼中,他們高高在上。
官員要注重仕林聲望,也不願得罪。
而碰到李衍這種,則算倒了霉,根本不把他們這些讀書人當回事。
宋山長此時卻很冷靜,扭頭瞥了一眼,壓住眾人火氣,隨後平靜道:「我等生氣,自然有原因,說罷,想知道什麼?」
這老頭能當上山長,自然不一般。
對付吳縣令,能胡攪蠻纏,但跟李衍這種武夫爭辯,只會自取其辱。
李衍微微點頭,問道:「二碑灣出事,諸位是從何得知?」
宋山長哼了一聲,「滿城風雨,豈會不知?」
李衍也不在意,繼續問道:「那麼諸位認為,此事是妖人作祟,還是三閭大夫顯靈?」
此話一出,宋山長和吳縣令都臉色瞬變。
這話根本沒法答。
若是妖人作祟,書院跟著起鬨,那不純粹是居心不良?尤其還是這關鍵時刻。
若是說三閭大夫顯靈,那就是說朝廷和地方官失德,招來災禍。
百姓能說,他們可絕不能提。
宋山長沉思了一下,「問得好,老夫也很奇怪,但此事是非自有公斷,總會水落石出。」
「還有,你這查案,就是靠憑空亂猜麼?」
「當然不是亂猜。」
李衍冷冷一瞥,「諸位自己看看,你們站的位置,可有蹊蹺?」
書院眾人面面相覷,皆沒發現什麼。
堂上的吳縣令卻是眼尖,看了看上方,撫須微笑道:「宋山長,也莫怪李少俠說你們心虛,伱們看看,為何都避開了這『明鏡高懸』匾額?」
經他一說,書院眾人這才發現,他們本是一起進入衙門大堂,但卻不自覺避開中央,退在兩旁。
「諸位別急著反駁。」
見那宋山長要說什麼,李衍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淡淡道:「你們自己盯著那『明鏡高懸』匾額,看看能堅持多久?」
眾人聞言,也顧不上生氣,紛紛抬頭。
這一下,許多人便發現蹊蹺。
他們之前進入縣衙大堂時,便覺得噁心惱火,以為是看吳德法不順眼。
然而看向匾額,才知道這股感覺來源。
有人只是看了兩眼,便覺十分厭惡難受。
有人不服氣,死死盯著堅持,但很快,胸中便有一股煩悶噁心,忍不住嘩啦啦吐出滿口酸臭。
「嘖嘖。」
沙里飛也是瞧著這幫人不順眼,忍不住說了句怪話,「怪不得,有酸臭腐儒這一說。」
宋山長則忍著胸中噁心,也不理會沙里飛譏諷,沉聲道:「這位李公子,我等可是中了邪術?」
「非也。」
李衍平靜道:「乃是染了妖氣!」
事實上,這幫人一進來,他就發現不對,暗中掐動陽訣,頓時發現一股淡淡的陰煞之氣。
這味道,還帶著股腥臊。
李衍一聞,便知道是來自某種妖物。
他原本還想直言相問,但這幫人一來就吵吵嚷嚷,很是討厭,所以故意給他們個教訓。
「嘔!」
此時,堂上還不時有人嘔吐。
雖說一片酸臭,但吳縣令瞧著這幫書生狼狽模樣,心中只覺爽快,淡淡開口道:「來人,將堂上的污穢清理一番。」
語帶雙關,明顯是在諷刺。
而老頭宋山長此時也顧不上搭理,看向李衍,微微拱手道:「這位李公子果然不凡,老夫方才失禮了,我等究竟出了什麼事?」
李衍搖頭道:「不是說了麼,染了妖氣,暫時不會丟掉性命,但時間長了可不一定。」
「此事先不提,我還有話要問。」
「李公子請說。」宋山長明顯老實許多。
李衍看了看眾人,沉聲道:「二碑灣之事,很可能與西南之亂有關,有人趁機作祟,掀起民怨,為戰爭做準備。」
「以山長之智,莫非看不出來?」
宋山長沉默了一下,「實不相瞞,老夫也有所懷疑。」
李衍眼睛微眯,「既然知道,為何還要跟著起鬨,是否受人指使?」
啪!
話音未落,堂上的吳縣令便狠狠一拍驚堂木,臉色也完全沒了之前和善,冷聲道:「宋明樞,枉你為書院山長,竟敢勾結賊寇,莫非意圖謀反?」
宋山長眼中隱現怒意。
但他剛要說話,李衍就瞥了一眼堂上,有些不耐煩道:「吳大人你急什麼?!」
「勾心鬥角也不分個時候…」
「我!」
縣令吳德海被噎的說不出話,心中惱火。
他見李衍懟書院眾人,原本還有些高興,覺得此人替自己出氣,沒想到兩邊都不給好臉色。
果然是江湖賊寇,簡直毫無忌憚!
「哼!」
宋山長冷冷看了他一眼,沉聲道:「實不相瞞,老夫猜測此事與那些土司有關,而且根源,就在我們這位吳縣令身上!」
「簡直一派胡言!」
吳縣令也有些繃不住了,滿臉陰沉道:「宋明樞,別以為仗著有人庇護,本官就不敢將你拿下。」
「誣陷朝廷官員,勾結亂匪,哪一條罪,你都擔不起!」
至此,雙方已徹底撕破臉。
宋山長此時也不客氣,冷聲道:「你來了秭歸縣後,幹了什麼好事,自己清楚!」
「你弄得那朝山會,不僅拿著鹽引販鹽,隨意漲價,使得百姓吃鹽困難,還暗中賣鹽給那些土司城,交往甚密…」
「朝山會還到處放貸,九出十四歸,逼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賣田賣女還債,有百姓前往鄖陽府告狀,半路就被你劫殺…」
「住嘴!」
吳縣令已是怒火衝天,滿臉通紅,大聲呵斥道:「來人,將這群賊人拿下!」
「是!」
眼見氣氛不對,大堂外一幫衙役早就有所準備,聞言立刻拿著水火棍和繩子湧進來。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一聲聲怒吼。
「吳狗官不得好死!」
「抓住他,剝皮點燈!」
「這日子沒法過了!」
卻是此事引來不少百姓圍觀,他們雖被堵在門外,但堂上的爭吵聲卻聽在耳中。
想起這些年所遭受的欺壓,如今就連丹陽書院的山長教習都要被拿下,頓時怒火衝天。
「反了,反了…」
眼見民怨暴動,縣令吳德海也有些惶恐,臉色蒼白,不知所措。
他沒想到,這幫泥腿子真敢衝擊縣衙。
「都不許動,爾等要造反嗎!」
就在這時,遠處一聲暴喝響起。
卻是一位青袍官吏策馬而來,周圍還有十幾名如狼似虎的騎士,皆身著鎧甲,手持鐵槍,個個殺氣凜然。
這些一看,就是殺人不眨眼的百戰老兵。
雖只有十幾人,但戰馬隆隆作響,整個街道都為之震顫,好似千軍萬馬撲來。
百姓們只是一時激憤,被這些軍人氣勢所震懾,頓時嚇得連連後退,不敢再多發一言。
那紅袍官吏頭戴烏紗,圓領青袍,胸前還繡著鷺鷥圖案,面色微黑,三縷長須在風中飄蕩,策馬而立,頗有一番氣勢。
他掃視了一眼,沉聲拱手道:「本官鄖陽府通判周愷,奉巡撫大人之命,特來處理秭歸縣諸案。」
「朝廷自有法度,有何冤屈,本官會替你們做主。但若衝擊縣衙,那就等同謀反,殺無赦!」
「請大人為草民們做主!」
「請大人做主!」
不少百姓紛紛跪了下來。
「諸位放心。」
通判周愷微微點頭,下馬後又使了個眼色。
他手下幾名軍士,立刻持槍堵在縣衙門口,剩下的則跟隨他闊步進入縣衙大堂內。
這番動靜,自然瞞不過堂內眾人。
縣令吳德海也連忙下堂,對著來人恭敬拱手道:「見過周大人。」
通判的地位略低於知州,但有監察知州的職責,可直接向皇帝報告情況。
他一個縣令,自然遠遠比不上。
「見過周大人。」
堂上眾多學子、山長宋明樞也齊齊拱手。
「哼!」
通判周愷也很是惱火。
他秘密前來秭歸,原本是要安撫那些觀望的土司,以免荊楚山區尚未平定,這邊又亂了起來。
沒想到事,還沒辦成,這裡就已生亂。
他一聲冷哼,抖了抖衣袖坐在堂上,沉聲下令道:「來人,關門!」
轟隆隆,縣衙大門頓時被關閉。
許多百姓只是湊熱鬧和一時激憤,哪裡會真的造反。
眼見衙門大門關上,沒熱鬧可看的人最先離開,剩下的看到那些虎狼軍士,也心中發怵,紛紛散去。
而在縣衙大堂上,通判周愷冷冷瞥了縣令吳德海一眼,顯然對其極其失望,隨後才沉聲道:
「挨個說吧,都怎麼回事!」
山長宋明樞自然懂得占據先機,立刻抱拳,將事情一五一十說了一遍,總之將如今秭歸亂象,全歸結於吳德海身上…
吳德海也急了,說書院眾人不顧大局,意圖掀起民亂,還勾結妖孽作祟…
雙方互潑髒水,眼看著就要打起來。
「都閉嘴!」
通判周愷氣得眼皮直顫,隨後又冷冷看向李衍,沉聲道:「你既然接了城隍廟任務,查案驅邪便是,為何要煽風點火,挑動亂象!」
他是老狐狸,立刻察覺到李衍幹的事。
「大人說笑了。」
李衍面色平靜空手道:「秭歸縣如今雲遮霧繞,線索被人故意掩蓋,在下不過想問清楚情況,怎麼就成了煽風點火?」
通判周愷哼了一聲,「牙尖嘴利!」
秭歸縣的情況他豈會不清楚,但有些事就是這樣,不能太過挑明。
若是普通官吏,他早就直接拿下,但吳德海和鄂州商會有關,還因販賣私鹽,和那些土司扯上了關係。
朝廷各州大軍正在集結,鄂州商會要負責籌集物資,還有糧草轉運等諸多事宜。
這次安撫土司,同樣離不開吳德海牽線,為了顧全大局,有些事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李衍卻偏偏掀開了遮羞布。
但這種事又豈能明說。
想到這兒,通判周愷直接扯開了話題,眼睛微眯道:「書院乃讀聖賢書之所,育君子之意,養浩然之氣,你們怎麼就染上了妖氣?」
宋山長心中一顫,拱手蒼聲道:「我等為民請命,多半是得罪了人,被妖術所害。」
「你莫要血口噴人!」
縣令吳德海頓時額頭冒汗。
「都閉嘴!」
通判周愷看著這兩方人馬,只覺額頭青筋直跳,隨後看向李衍,「你既然發現此事,可知道原因?」
李衍沉聲道:「還要詢問一番。」
說著扭頭看向書院眾人,「書院最近,可曾發生過什麼怪事?」
宋山長沉聲道:「書院乃聖賢之所,且有掌祀坐鎮,學子日夜苦讀,沒有怪事。」
大宣書院及各地文廟,亦有祭祀之禮。
主要祭祀的對象,便是至聖先師以及四配:復聖顏子、宗聖曾子、述聖子思子、亞聖孟子。還有十哲以下凡及門弟子,皆稱先賢諸子。
祭祀的儀式根據情況不同有很大差別,大抵分為香儀、釋菜、釋奠等。
所謂「掌祀」,便是書院內掌管這些禮儀祭祀之人,大多為儒教玄門中人。
李衍眼睛微眯,「掌祀為何沒來?」
宋山長回道:「掌祀劉夫子年邁,常年在附近山上結廬而居,這次的事並不知情。」
李衍點了點頭,又掐動陽訣一聞,眉頭緊蹙,看向了一名書生剛吐出的污穢之物,冷聲道:「你們最近都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宋山長愕然,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然。
還沒等他說話,其中一名書生便看了看周圍,顫聲道:「莫非是那紅丸?」
「諸位,你們也吃了?」
「這…你也吃了?」
「怎麼沒聽你說過…」
眾人面面相覷,七嘴八舌詢問。
堂上通判周愷立刻察覺到不對勁,冷聲道:「紅丸是什麼,都給我從實招來!」
宋山長臉色難看,嘆了口氣,拱手道:「回稟大人,紅丸那是一種秘藥,服下後精神百倍,記憶力驚人。」
「老夫年邁,這些年看書時經常走神,還動輒健忘,服下『紅丸』後便好轉許多。」
有幾名書生也不好意思道:
「我等為鄉試準備,所以用了此物。」
有些書生則滿臉怒色,直接抓住了其中一位講席,「陸夫子,你不是說此物乃古楚餘韻嗎,怎麼會染上妖氣?」
宋山長也扭頭看了過去。
那名講席被揪住,頓時臉色慘白。
宋山長冷聲道:「元奉,你送我此物時,也說得天花亂墜,怎麼轉眼就成了妖丹?」
「這…我。」
那講席滿臉慌張,不知所措。
「哈哈哈…」
吳德海方才一陣憋屈,此時卻是有了由頭,冷笑嘲諷道:「一個個道貌岸然,卻沒想到書院已成了藏污納垢之所。」
宋山長似乎蒼老了許多,嘆道:「元奉,你雖痴迷此道,但也沒這本事練出丹藥。說吧,是從哪裡來的?」
那講席滿臉通紅,咬了咬牙,看向吳德海,「姓吳的,原來是你在搗鬼。」
「這『紅丸』,也跟你兒子有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