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破五,餘事勿取
過了甲辰,便是乙巳年。
天剛蒙蒙亮,滿城鞭炮聲便已響起。
關中初一這天,講究起得早,吃得早,洗漱一番後就得敬祖宗和家宅六神,隨後放鞭炮。
哪家小孩睡懶覺,大人就會嚇唬一番,要麼說「小心老爺捏你鼻子」,要麼說「當心灶君給你臉上抹雀斑」。
反正按這說法,「老爺」也不知捏歪了多少頑童的鼻子…
沙里飛不怕捏鼻子,就怕運氣不好,所以出門時是仰頭朝天,對著吉位迎喜神,這就叫「出天行」。
年味、年味,可不止是鞭炮味。
傳統、血脈、禮儀、各種小忌諱,還有百姓闔家團圓,對於新一年的期盼,才共同構成年味。
從初一到初五,各種忌諱頗多,忌用針錐剪等鋒利之物,忌搬家、破土、動工、安葬、開業。
這段時間,就連神樓鼓隊都不排演。
因此,李衍也算結結實實休息了幾日,唯一一次出門,就是去師傅家拜年,跟黎家兄弟喝了頓酒。
剩下的時間,便在家思索。
所謂一年之計在於春。
無論修行,還是團隊將來,都得早做打算。
過去小半年,雖說幾次遇險,但也收穫頗豐。
他成功踏入玄門,還得了神秘的陰司傳承,《羅酆經》與《北帝經》年代古老,威能莫測,是真正的登神之路。
而且,他也對這世界有了初步了解。
武道這一行博大精深,別看他如今有些名聲,但在長安城中,也頂多算得上後起之秀,更別說整個神州江湖。
現在看來,化勁能在地方做個組織首領。
比如周蟠,比如熊寶東,在地方江湖人眼中,已是高不可攀,能斷生死的人物。
而一旦抱丹,就會踏入另一個層次,不再理會地方江湖俗事,頂多作為門派底蘊。
而這個階層明顯有個圈子。
或許,那就是真正的神州江湖!
這個時代,並不像前世一樣信息爆炸,皇權不下鄉,信息閉塞,很多百姓一輩子,都不離開鄉間百里。
普通的江湖中人同樣如此,不過是混口飯吃,神州有哪些厲害人物,以他們的階層,根本接觸不到。
就像之前神拳會宴會,張師童能說出那些本地的真正大佬,但外州來的高手,一個都不認識。
這還是因為張老爺子的面子。
玄門高高在上,但同樣如此。
別看玄門地位頗高,但大部分也和江湖中人一樣,幫人看事,驅邪消災,混一口飯吃。
按申三酉說法,普通人若沒有資質、氣運、功法,這輩子的道行也就是三層樓高。
踏入第四層,才能接觸到很多隱秘。
其中最吸引李衍的,
莫過於登神者!
總之,如今的他就像得見高山,但半山雲遮霧繞,偶見一鱗片爪,便已驚心動魄。
山上到底有什麼?
他很想上去瞧瞧。
當然,路還得一步步走。
從香積寺得到的那一盒舍利子,沙里飛與羅法清聯手,年前就賣了個一乾二淨。
除去分給羅法清的那一份,他們還得銀一萬兩千兩,加上之前杜府酬勞,目前已存款一萬七千兩。
平日開銷,王道玄幫人做法事就足以維持。
這筆錢著實不少,若他們願意,立刻就能在長安買棟宅子,再買些店鋪,也算有了根基。
然而,緊接著就會有大筆開銷。
比如這次鼓王大會,若能搶到名額,那麼華山開窖之時,他們也會前往購買。
玄門花錢用處頗多,好一點的可以製作法器,比如王道玄心心念念的金錢劍,他這鎮魔錢刀穗,也能繼續提升一番。
次些的也能備點,做一些驅邪禳災的法事科儀時,通常免不了能消災祈福的花錢。
而且當初埋下的,可不止有花錢,其他的一些法器材料也有,比如一些隕鐵、靈木。
這些在洞天福地滋養多年,品質不凡。
他家傳寶刀已經損毀,本來撿了姚三雙刀,還托萬掌柜,找到一位玄門刀匠,想重煉關山刀。
但這位刀匠,卻提出個更好的主意。
姚三這兩把刀乃百鍊精鋼,若是融了重新鍛打,也能弄出一把好刀,但終究是凡物。
若是開窖時,能買到一塊好鐵,配合著百鍊精鋼,他就能鍛造出一把法器寶刀。
加上鎮魔錢刀穗,即便那身軀堅硬似鐵的殭屍,也可一刀砍掉腦袋!
上華山,肯定開銷不小。
還有購買天靈地寶、建樓觀…
李衍只怕錢不夠花,這些銀子已全部存入錢莊。
所以今年的首要目標,便是先在鼓王大會得到名額,隨後立春時上華山買東西。
當然在此期間,也要想辦法再掙一些……
…………
正月初五,俗稱「破五」。
年後諸多禁忌,過此日皆可破。
當然,對百姓來說,更重要的便是送窮神,迎財神,不少商鋪客棧也選在這一日開門營業。
一大早,沙里飛就將年三十到初五積攢的垃圾統統倒掉,又放了一掛鞭。
隨後,便鑽回了屋裡。
這傢伙,似乎徹底迷上了火器。
那隻沒有彈藥的燧發槍,已被他當成玩具,拆了又裝,裝了又拆,結構瞭然於心。
除此之外,他還托人找了些古代兵書,仔細研究上面的火器,什麼五雷神機、神火飛鴉、霹靂炮、毒火球…
嘴裡名詞一個接一個,近乎入魔。
王道玄照舊在家做法事,如今有了錢,重新立了祖師壇,用的都是上好香燭。
怎麼都得來場法事,讓西玄一脈祖師,保佑他們今年一帆風順,發大財。
至於李衍,則早早出了門。
如今不愁吃穿,他也在年終之時,找了長安不錯的衣帽鋪子,置辦了一身行頭。
玄色曳撒,用了上好布料,背後絲線繡著雲紋與仙鶴,象徵他已入道,為玄門中人。
因不喜帶帽,便紮起道髻,插了太極八卦銅簪,皮護腕皮腰帶,長刀和神虎令佩於腰間,頗有一番氣勢。
於滿街鞭炮銷煙中,他策馬來到崇賢坊。
「李小兄弟過年好啊。」
一間寬敞的酒樓外,他還未靠近,等在外面的萬掌柜便微笑拱手。
萬掌柜今日,也是穿得一身新。
暗黃色的員外服,讓這老頭如同長安城裡有錢的豪紳,鬚髮整潔,滿臉紅光。
「萬前輩過年好啊。」
李衍也是連忙上前,微笑拱手拜年。
「快上去吧。」
萬掌柜眨了眨眼,「今日你可算有福了,這是老夫一位好友的店,破五開業,親自下廚,全被老夫包了,他可是位『菜將軍』!」
李衍眼睛一亮,「定不能錯過!」
過了今日,神樓鼓隊就要重新操練,加上剛過年,萬掌柜就將大傢伙聚在一起,請客吃飯。
至於他說的「菜將軍」,也有講究。
廚師這行當,也和江湖有扯不斷的關係,且自成體系,內部就好似小江湖,龍爭虎鬥。
按種類來說,分為御廚、衙廚、肆廚、家廚、寺廚、船廚、軍廚,因地域不同,又擅長不同菜系。
而且在他們內部,也有品級劃分,比如「庖奴」,便是地位最低下,給富人灶房幫工的學徒。
地位最高者,自然是「治大國若烹小鮮」的廚聖伊尹。
所謂「菜將軍」,便是某一菜系裡揚名四方的大廚師,通常覺醒了神通,做出來的味道恰到好處。
這種等級的廚子,都有自家產業,乃是達官貴人座上客,可不會輕易給人下廚。
李衍光聽著就已經流口水,快步走入酒樓。
「李少俠,這邊!」
剛一進門,就看到那身高馬大的抬轎漢子。
漢子名叫郭祿全,名字喜慶,職業也喜慶,就是轎夫,專門抬花轎,抬神轎。
他們和槓夫算是相對的行當,因為諸多忌諱,所以一個干紅事,一個干白事,井水不犯河水。
但彼此之間也有合作,
比如「喜槓」和「冥婚」。
郭祿全來自東莊,專門弄了一夥兄弟,給人抬花轎、抬神轎,豪紳們要請貴人,也會請他們幫忙抬轎。
雖是下九流,卻也吃喝不愁。
這郭祿全正好認識槓夫岳疤瘌,還是不錯的朋友,因此和李衍幾天就混得賊熟。
李衍本就身形高大,皮膚白皙,配上這一身新行頭,頗有股貴氣,看到者無不眼前一亮。
轎夫們也是慣了,紛紛拍起了馬屁。
「李少俠真是龍鳳之姿啊!」
「就是,以前的五陵子弟,估計都比不上!」
「怪不得是勾欄小狀元!」
李衍臉一黑,「什麼勾欄小狀元?伱們從哪兒聽的胡話?」
郭祿全哈哈笑道:「豐邑坊那邊傳來的,傳聞柳三變是青樓探花,關已齋是瓦肆榜眼,名頭都占了,你就只能拿個勾欄小狀元之名。」
豐邑坊?
夜哭郎,果然是這廝!
李衍無語,抱拳道:「謝諸位抬舉,但那二位拔根毛都比我粗,這話以後別說啦,免得被人笑話。」
「還有,兄弟們都留著肚,待會兒定讓你們站著進來,躺著出去。」
「哈哈,李少俠功夫好,口氣也大!」
「說到喝酒,我是不服的。」
一陣喧囂,酒樓內陸陸續續又來不少人。
李衍又一一上前,打招呼問好。
這些雖不靠武力吃飯,但也都是江湖人,甚至有玄門中人,各有壓箱底手藝。
比如華陰左家班,不僅皮影玩得好,唱腔豪邁,還有一些秘傳的術法,這次要用的八方顯影術,就能讓皮影空中顯化,神乎其神…
比如咸陽戰鼓樂團,氣勢豪邁,震懾人心,每年都會參加鼓王大會…
就連抬轎的郭福全他們,也有一手絕活,幾人抬著大槓,槓上放茶水,顛來倒去,茶水不灑…
總之,沒兩下子還進不了這隊伍。
等人到齊,酒樓里就有些擁擠,就連二樓的所有方桌,都坐滿了人。
萬掌柜說了一番打氣的場面話後,酒菜就陸續被夥計端上來。
「干蒸劈曬雞、油炸燒骨、鳳髓三道菜、燒髒肉釀腸兒…」
隨著夥計報出菜名,李衍頓時抽了抽鼻子,贊道:「香!正兒八經的魯味,萬前輩,這位前輩是打齊魯而來?」
「嗯…」
萬掌柜剛說了半句,李衍便見一名身形肥胖,體態慈祥的老者走了出來,微笑拱手道:
「諸位江湖同道,今日萬老弟做東,加上新年開業,老夫也湊熱鬧,亮點手藝給諸位品鑑。」
「但這年紀畢竟大了,若有滋味不對,諸位還請擔待。」
「前輩說笑了。」
「剛聞著味,我肚裡饞蟲就已經鬧騰了!」
眾人連忙起身拱手,有的人是直咽唾沫,心急火燎,不時瞥向桌面,就怕別人搶了先。
「哈哈哈,抬舉抬舉。」
老者笑了笑,隨後又叫來三名年輕人,「這三位就是老夫徒孫,今後就在樓里坐鎮了,諸位可要多來捧場啊。」
「若吃得不滿意,儘管罵!」
「前輩您太謙虛了。」
「今後肯定來捧場!」
一番介紹後,老者便對著萬掌柜拱了拱手,在兩名徒孫攙扶下,轉身離去。
眾人這才發現,老者後背已經濕透。
李衍不由得感嘆,「傳承不斷,香火不絕,哪行都不容易啊…」
話未說完,就眼睛一瞪,「都給我留點!」
這老前輩的手藝沒的說,眾人連宴會禮節都不管了,滿桌筷子飛舞,哪還顧得上喝酒。
李衍自然也放開腮幫子猛吃。
可惜的是,這老前輩體力有限,每桌只有五盤菜,剩下的都是徒孫做。
五盤菜被搶光後,眾人才慢下來。
都是江湖漢子,很快酒令聲便此起彼伏。
「燒酒本是五穀水啊,先軟胳膊後軟腿啊…」
「八月十五月正圓,請你劃個瞪眼拳…」
「月兒彎彎照九州,誰人高興誰人愁…」
李衍放開了話要打通關。
他本身酒量就大,玩得還是繞口令。
「初到劉家溝,劉家溝有個六十六歲劉老六,老六蓋起六十六層樓,上面栓了六十六隻猴…」
不到半個時辰,就喝趴了一桌老六。
「哈哈哈!」
有人醜態百出,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就在這時,滿臉通紅,趴在窗口透氣的郭祿全忽然一指,「唉,你們看,那是咋了?」
李衍側過身子一看,面色頓時凝重。
執法堂的隊伍回來了,
但他們的情況卻不太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