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寒衣節
呼~
洞窟中,火把熊熊燃燒。
「就在這裡。」
呂三指著前方,悶聲說道。
李衍順著其所指方向看去,只見一大一小兩座土墳埋在洞穴正中,也沒立什麼墓碑,很是簡陋。
這是東山懸崖崖壁上的洞窟,位置隱秘,若無呂三帶領,他們根本找不到。
李衍點頭,上前恭敬抱拳彎腰,又插香燒了些紙錢,這才扭頭,打著火把來到洞窟角落。
火把一照,只見上方有人工開鑿痕跡。
「是崖墓!」
王道玄眼睛一亮,撫須道:「貧道正覺得奇怪,進入這洞窟後生氣流動,並無腐朽陰晦之氣。」
「多半是哪家富貴人家開鑿一半,突生變故,才荒廢了下來。沒想到呂兄弟也擅風水堪輿之道。」
呂三搖頭道:「我不懂風水,是聽到鳥兒說有這個地方才來的。」
「那就沒錯了。」
王道玄笑道:「這裡便是附近地氣匯聚之所,打開後又沒有封土,地氣與生氣相通,自然是好地方。」
說著,看了看周圍,點頭道:「不錯,吉穴就選在這裡,估計這附近,貧道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李衍也很贊同,「就依道長之言。」
吳老四一家,已經全沒了,他之所以千里送棺,就是為完成當初諾言。
這崖墓,都是富貴人家才用的起,無論請人點穴,還是工匠開鑿,都要耗費不小。
葬在此地,也不算委屈吳老四。
就在二人準備離去時,始終沉默的呂三忽然開口道:「道長,我想問一下,這裡還能多葬人麼?」
王道玄微楞,頓知其意,搖頭嘆道:「當然可以,此穴不小,做家族墳地也行。」
「但恕貧道直言,吳家溝的那些祖墳被毀,先人屍骨曝於陽光之下,葬在這裡恐怕也難以挽回。」
呂三似乎根本不在意,點頭悶聲道:「那就行,我去收斂屍骨。」
說罷,便出了山洞,順著繩子爬上山,也不和二人說話,很快獨自離開。
看著對方離去的身影,李衍有些無語,「這小子的腦袋,多半是有點不對。」
王道玄則嘆了口氣,「他有點像狗。」
李衍樂了,「道長,這小子雖不好打交道,但無需罵人吧。」
「孤身復仇謂之勇,不忘恩情謂之義,我其實也是佩服的。」
「貧道怎會罵人呢?」
王道玄搖頭道:「貧道在齊魯遊歷時,曾見一山村因地龍翻身而毀,其他百姓都搬走了,唯有一條老狗始終守著,後來為守護主人屍骨,被其他野狗咬死。」
「當地人稱之為義犬,建廟紀念。」
「和這小子,真像啊…」
…………
夜晚,吳家溝荒廢祠堂內。
「諸位,可能要辛苦一下了。」
王道玄沉聲道:「事情便是這樣,原本貧道還想著花些銀子,到豐陽縣僱人,但現在看來,此事還不能大張旗鼓操辦。」
「咱們聽道長的!」
槓夫頭子岳疤瘌罵道:「逼得整村人背井離鄉,還把人祖墳給刨了,就沒見過這麼下作缺德的。」
「怎麼安排,道長您說話。咱們沒多大本事,賣把子力氣還是行的。」
王道玄點頭抱拳道:「諸位仁義!」
「吳前輩對貧道有救命之恩,雖說事急從權,不能風光大葬,但該有的流程,還是不能應付,也算貧道盡一點心意。」
「明日十月初一寒衣節,為鬼日,宜祭祀,不宜安葬,且各家都要上山燒寒衣,難免會有麻煩,所以安葬之日,定在十月初二,正適合破土安葬。」
「沙老弟。」
「唉。」
「麻煩你明日還要跑一趟豐陽縣,買一些竹籤白紙火紙,紙紮紙人招魂幡,貧道親自來做,免得引起懷疑,還有香燭元寶等,恐怕要多跑幾回。」
「好勒,這事交給我。」
「岳老弟,你們明日跟衍小哥上山,下棺的繩索、封土的泥石,都得提前備好,免得到時誤了時辰…」
王道玄常幫人辦白事,對此事極為精通,很快便安排的井井有條。
因為明日要忙一整天,眾人都是早早睡下,李衍更是兩日沒合眼,簡單存神後便進入夢鄉。
西南山上,吳家溝祖墳處。
月光下,刨土聲不斷。
呂三彎腰躬身,一根根撿著屍骨,額頭汗水滴答,嘴裡還不停自言自語:
「吳老伯,當初是你心善,想著收我為孫,雖說吳大哥不讓,但心意我還記著…」
「劉阿婆,伱嘴上說話難聽,但冬天送的棉衣很暖和,那是我第一次穿新衣裳…」
「吳三哥,你死的早,但我聽說村裡的混子欺負我和師傅,是你幫忙出的頭…」
「吳六叔,你可真是混球啊,整天騙我玩…」
「都走了,家也沒了,只剩我一個了…」
…………
寒衣節,又稱「冥陰節」、「秋祭」,與清明、中元、共稱三大鬼節。
這天是十月初一,入寒冬後第一日。
上古之時,在這一日,婦女們要事先準備好禦寒衣物,送給遠方戊邊、服徭役的親人,謂之寒衣。
到後來,祖先和亡人也要送一份。
當然,送的可不是真棉衣,而是用紙剪成五顏六色的衣服,燒給亡故親人,寄託哀思。
一大早,豐陽縣城內便人流如織。
百姓們攜老帶幼,挑著祭品,拿著紙紮寒衣,出城到附近山上,燒紙祭祀祖先。
國之大事,在戎在祀。
祭祀祖先這回事,誰也不敢大意。
沒錢的,也得湊錢弄點火紙,折成衣服燒了,免得自家過世親人在下面受凍。
有錢的,那更是排場十足。
比如號稱「豐陽之虎」的縣尉喬三虎,僅各色紙紮紙人,就拉了十大大馬車,更別說那林林總總的祭品,連燒豬烤全羊都有。
隊伍最前面,有道士和尚誦經。
中央則是大批壯漢,各個五大三粗,身上描龍畫鳳,即便穿著孝衣,也是吹鼻子瞪眼,呵斥著街上行人讓開。
而在最後方,則是幾輛馬車,拉著喬三虎的妻妾兒女,至於家丁什麼的,自然更多。
這麼一支龐大的隊伍經過,整條街都安靜下來,百姓紛紛躲避,就連混江湖的也不敢廢話。
要論起來,喬三虎的後台,可比當初的袁瞿和鄭黑背硬多了。
雖說他那表兄岳法崇,怕他在藏龍臥虎的長安城給自己惹事,禁止他前往立足。
但在這小小的豐陽縣,卻無人敢惹,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這支龐大的隊伍離開後,百姓們才鬆了口氣,原本凝滯的街道,也再次熱鬧起來。
「呸!」
人群中,戴著斗笠的沙里飛啐了一口,轉身進入旁邊的香燭店。
「老闆,拿些白紙彩紙、竹籤子。」
「哎呦客官,您要現做啊,這可來不及了,不如買現成的,小店的手藝那可是…」
「少廢話,你拿就是了。」
「對了,香燭那些也來點,就照著這個單子拿……」
送葬隊伍,要用到引魂幡之類,誰知道這些店裡有沒有喬三虎的人,若直接購買,指不定就會被發現。
……
「趙魁!」
城外,龐大的祭祀隊伍沒走多遠,後方豪華馬車上,便傳來個渾厚的聲音。
「大人,我在。」
旁邊,一名絡腮鬍漢子立刻跑到車前。
他叫趙魁,正是豐陽縣捕頭。
喬三虎有權有勢,整個豐陽縣上下,要害位置幾乎全換成了自己人,歷任縣太爺幾乎都被架空。
而這趙魁,原本就是個地皮無賴,只因練得一手好刀法,得喬三虎看中,收為走狗。
他也是兢兢業業,什麼髒活都敢幹。
豐陽百姓,私下裡稱其為「倀鬼」。
馬車車廂帘子緩緩掀開,露出個寬厚面孔,額頭寬,面部五嶽皆起,眉眼細長,嘴寬唇厚,雖一隻眼大一隻眼小,但卻頗有氣勢。
相書上說,這叫白虎相,天生野心極大,敢打敢拼,心狠手辣。
此人,便是喬三虎。
他輕輕撫摸著八字鬍,淡然道:「找幾個人,到吳家溝祖墳瞧瞧。」
「倀鬼」趙魁一愣,討好道:「大人放心,咱們辦事利落的很,那幫泥腿子的祖墳,早就給掀了。」
「蠢材!」
喬三虎瞥了他一眼,訓斥道:「挖幾個破墳堆有什麼用,我要的是勾呂三現身。」
「這小子覺醒神通,擅御獸,連漕幫都要以禮相待,雖說現在奈何不了本官,但留著遲早是個禍害。」
「今日寒衣節,他說不定會回來祭拜,你帶人去看看,若是發現了蹤影,立刻回來告訴我。」
「是,大人。」
「等等!」
趙魁正要走,喬三虎忽然又叫住他,沉聲道:「去,把魯先生也請上,呂三畢竟會些術法,以免你們擒不住他。」
「是,大人。」
趙魁抱拳離開,隨後又來到隊伍最末尾,在馬車前恭敬拱手道:「魯先生,大人請您跟我們去一趟,給壓壓陣。」
「真是麻煩…」
沙啞的聲音響起,一名黑衣男子掀開帘子,跳下馬車,又拎起個長條形的黑布包。
他滿頭亂髮,鬍子拉碴,臉色卻慘白的嚇人,甚至有些發灰,好像死人膚色。
趙魁縮了縮腦袋,不敢多嘴。
這個人,幾年前便投靠到了喬三虎手下,平日裡很少出門,整日待在家中,不知鼓搗什麼。
尤其是其身上,散發著一股死屍腐臭味。
趙魁始終覺得,
這不是個人!
…………
嘩啦啦!
呂三臉色蒼白,背起最後一大包骸骨,最後看了眼吳家溝祖墳,便轉身下山。
下山後,他直接向著東山崖墓而去。
經過一晚的收斂,吳家溝祖墳里,曝露在外和墳墓嚴重破壞的屍骸,他已全部收斂。
還有些年代久遠,已經腐朽,甚至連墳堆都消失不見,因此躲過毒手,呂三也沒有亂動。
他不懂喪葬習俗,但也知道這些屍骸不能直接放入崖墓,要趁著吳老四下葬時,一起搬入。
也算是有個流程。
當然,他生性孤僻,更不會開口請人幫忙。
幹什麼,都習慣一個人來。
……
「大人料事如神啊!」
呂三走後一個時辰,趙魁便帶人從另一頭上了山,看到消失的骸骨、明顯平整過的墳地,頓時大喜。
但隨即,就是滿臉的懊惱,哀嘆道:「看樣子,人已經走了,早知道這兩日就在這兒蹲守,肯定能抓到那小子!」
說著,小心翼翼看向旁邊死人臉黑衣男子,恭敬道:「魯先生,不知您有沒有法子…」
「魯先生」瞥了一眼,「我只會殺人術,追蹤這事不熟。」
趙魁無奈,只得四處搜索。
但他不學無術,為虎作倀行,公門裡追兇查案的本事,是半點都不會,手下更是如此。
沒找到人,他們只得下山復命。
「趙捕頭,快看!」
到了半山腰,有名漢子突然指向前方。
從這裡,遠遠能看到荒廢的吳家溝。
來時他們並未進村,而是繞道直接來山上,畢竟一個荒棄的村子,實在引不起眾人興趣。
然而此時,荒村中央竟有一抹炊煙。
雖說只有一股,但從這裡看去,卻異常明顯。
趙魁一看,頓時滿眼激動。
「快,快下山!」
「急什麼!」
旁邊的「魯先生」,卻突然訓斥道:「我雖未與那呂三交過手,卻知此人知鳥獸語,恐怕你還沒靠近,就被其發現逃遁。」
「對啊,這小子可是滑溜得很。」
趙魁恍然大悟,連忙拱手道:「依先生之見,咱們該怎麼做?」
「魯先生」沉聲道:「回去再多找些人手,守住村子各個出口,等到了晚上,我做法除他!」
「先生高明!」
趙魁有些不情不願,畢竟那樣功勞就分攤了許多,但他知道,喬三虎對這「魯先生」多有器重,他可得罪不起。
旁邊有名漢子撓頭道:「捕頭,要不咱們先派人看看,說不定是路過的行人找地方露宿。」
啪!
趙魁直接一個巴掌,瞪眼道:「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若是過路的,就怪他們倒霉,直接當成土匪關到縣衙。」
至於「魯先生」,則沒有說話,而是走在眾人後方,摸著胸口腐爛疤痕,眼中閃過一絲激動,喃喃道:「是勾牒,是勾牒。」
「吳師弟,終於等到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