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蘭審李飛,蘇康問陳珂,李維民叫人調來了陳岩被捕當天的審訊錄像,對著電腦反覆看了幾遍。杜力跟馬雯隔天一早帶著有關陳珂陳岩父母的確切消息來找他的時候,剛打了個照面,馬雯就不合時宜地有些想笑——他們李局從出發去中山開始,這幾天一共也沒睡幾個小時,如今不止有歐式雙眼皮兒,他眼睛底下都腫出臥蟬來了。
其實跟李維民相處久了的人都知道,這位每當局裡進新人,通常都能穩居小年輕們民主投票選舉出的「最高冷領導」NO。1的李局,實際上很好玩兒。不辦公事兒的時候,他就沒什麼領導的架子,跟個老頑童似的,特直率,拿話逗逗他什麼的,他通常還能跟你逗幾句嘴,鬥不過就把臉一板,但是色厲內荏的,根本不會動真氣。
馬雯跟他混得挺熟了,看他因為自己的忍笑而不自在地摘下眼鏡揉眼睛,倒是真沒收住地樂了,「李局,困了就歇歇,您這熬完了今天明天就不過了是怎麼著?」
李維民哭笑不得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兒,「怎麼樣?」
馬雯臉色一整,正色匯報導:「昨天去了陳家的水果店,店裡下了閘,另外,陳珂的父母都失蹤了。」
「這是監控錄像。」杜力他們也是加班加點把附近的監控視頻都排查了一遍,他說著把U盤插在李維民電腦上,拿過他的滑鼠打開其中一個文件夾,點開了對所有視頻進行排查之後至關重要的那一個,「有問題的地方已經剪出來了。」
監控視頻中,陳岩和陳珂的父母被幾個戴著帽子的男子帶走。
那個監控攝像頭拍攝角度很高,人的臉都被帽檐遮住了,李維民把視頻重新放了一遍,抬頭問杜力:「查到是什麼人了嗎?」
「還不清楚。」
李維民看著那視頻,聲音嚴肅了起來,「陳岩有可能被威脅了。」他說著,連一秒鐘都沒耽誤,直接拿起電話給馬雲波打了過去。
馬雲波昨天承諾配合,今天果真來得很快,李維民給馬雲波又把錄像放了一遍,視頻里,陳岩的狀態有些恍惚,語速很慢,「我跟李飛說,你才是我的姐夫,那個宋楊,油鹽不進,遲早要壞我們的事。」
李維民按下暫停鍵,指著審訊畫面,對馬雲波說:「陳岩的精神狀態有問題。」
馬雲波沉思片刻,「陳岩被抓的那天,刑偵大隊連夜從韶關帶回來審訊的,忙了一通宵,看起來確實有些疲憊。」
李維民悶不吭聲地起身踱步,半晌後,他摸摸下巴,「供詞也說不通。」
這倒是沒發現……馬雲波詢問地看向他,「哪裡說不通?」
李維民自顧自地思索,聞言隨口回了一句:「宋楊身上沒有檢出硝煙反應,說明他沒有開過槍……」他說著,慢慢停住腳步,徵詢地看了馬雲波一眼。
馬雲波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擲地有聲,「沒有刑訊逼供,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父母被抓,如果陳岩知道,那為什麼他的第一個想法不是報警?沒刑訊逼供,為什麼自動自發地撒謊對自己販毒供認不諱還要拖李飛下水?如果他被威脅,在警察的地盤上被審訊,沒有任何閒雜人等,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不說實話不求助?
李維民想不通,乾脆決定親自去問問,「陳岩現在哪?」
馬雲波立刻說:「還在刑偵大隊押著。」
李維民當機立斷,「你跟我去一趟。」
大概是從沒想過忙到腳打後腦勺的聯合行動組長會從武警駐地跑到刑偵這一畝三分地兒來,蔡軍扯著嗓門兒發的牢騷在走廊里都能聽得見,「涉毒殺警現在還能好端端地待在武警部隊被嚴密保護……嘖,人人都知道李飛後台硬,拼爹拼不上,拼乾爹也好啊——」
刑偵這邊也有跟蔡軍他們一屆的警校同學,蔡軍跟李飛關係惡劣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他在自己家裡說,別人也犯不著攔著他,誰知道就這麼好巧不巧了,正被陳光榮引著進辦公室的「乾爹」給聽了個正著兒……
陳隊萬年冰山的臉上差點都皸裂了,連忙重重地咳嗽一聲。蔡軍聞聲一轉頭就看見李維民、馬雲波都站在門口,連忙尷尬地從辦公桌上跳了下來。
李維民從眼角到嘴角都微微向下壓著,嚴肅得簡直油鹽不進,他走到辦公室最裡面的白板前,看著那上面畫著的陳岩、宋楊、李飛、蔡啟榮、蔡啟超等人的關係圖。
從李飛到宋楊的名字有一條箭頭,上面寫著「殺害」二字,從李飛的名字指向陳岩的名字也有一條箭頭,上面寫著「保護傘」。
李維民轉過身,走到蔡軍面前,看著這小年輕面紅耳赤地朝自己敬了個禮,聲音不辨喜怒地問他:「你剛才說誰拼爹來著?怎麼不把我的名字也寫上去?」
蔡軍訕笑。那畢竟是自己的人,陳光榮走上前去,說話也真沒客氣,「其實按照規定,您應該避嫌。」
李維民轉身看著陳光榮,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片刻,忽然問:「陳岩是誰審的?」
陳光榮迎著他的目光,「我。」
蔡軍放下手,「還有我。」
李維民看著陳光榮和蔡軍,「就你們兩個?」
旁邊不遠處工位上一個看上去矮瘦的小警察怯怯地舉起手站了起來,「我……我也在場。」
李維民不動聲色,目光猶如利劍般從辦公室里的刑警身上一個一個看過去,看著他們迎著自己的目光,也一聲不吭地依次站了起來。這個場面,就好像是一圈東山警察把李維民給包圍在了中間似的。
氣氛莫名壓抑起來,李維民仿佛沒有感受到周圍無聲的壓迫感似的,淡淡地問他們:「你們都在場?」沒人吱聲,仿佛所有人都默認了,李維民看著他們整個刑偵隊,半晌後,反而輕輕地笑了起來,「很好。」他說著,轉向陳光榮,「陳岩人呢?我要見他。」
陳岩露在外面的皮膚上沒有可見外傷,除了表情頹喪外,精神狀態也還好,看著這個開門帶了兩個警員進來、氣場壓人的老警察,茫然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李維民是誰,李維民也沒做自我介紹,剛坐下就直截了當地問他:「陳岩,你是什麼時候告訴宋楊養雞場有毒品交易?」
又來了。
陳岩疲憊地低下頭,「12號。具體時間我不記得了。」
李維民進一步問:「上午還是下午?」
陳岩有一瞬間的沉默,「下、下午。」
「在什麼地方?」
陳岩開始支支吾吾,「好像是……在我家水果店。」
「好像?」李維民面不改色地詐他,「你家水果店附近正好有一個交通監控攝像頭,我們手裡有一周之內的監控記錄。」
陳岩的手指狠狠顫了一下,立刻改了口,「我記錯了,我是打電話告訴他的。」
只問到這裡,李維民就可以確定,陳岩的確是受到威脅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陳岩,「你打電話告訴他的?用的什麼電話?」
「用……我自己的手機。」
李維民挑眉,「宋楊手機里並沒有和你的通話記錄。」
陳岩沒法解釋,緊緊地抿住了嘴唇,不說話了。
「既然你沒有見過宋楊,也沒有和他通過電話,那你是怎麼把養雞場的信息告訴他的?」
陳岩想不出合理的解釋,他開始緊張,攥緊了拳頭,身體也在控制不住地打戰,但李維民的訊問並沒有因此而停止,「110報警電話是你打的嗎?」
「……不是。」
啪的一聲——
李維民突然拍案,臉色一變,聲色俱厲地喝問:「為什麼要做偽證?!」
陳岩被他那一下子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他顯然是嚇傻了,眼神有些反應不過來的呆滯,臉上糾結而痛苦,他絕望地雙手抱住腦袋,臉埋進了手臂里,眼淚橫流,磕磕絆絆地,終於把一直藏著的話一股腦地全倒了出來。
「我睡覺的時候,有人在我手裡塞了一張紙條,要我按照紙條上的說。不然我爸媽就沒命了!」
李維民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從羈押室出來,越過等在外面的馬雲波跟陳光榮,徑直走到他們刑偵的大辦公室,在屋裡所有刑警的注視下走到盡頭的白板前,拿起板擦,把陳岩案的相關內容擦了個乾乾淨淨。
他擦完後,沉冷地轉身,刀子似的凌厲目光從屋裡每一個人身上刮過去,最後定在驚疑不定跟上來的刑偵隊長身上,片刻後,他在所有人的凝視下,撥開馬雲波跟陳光榮,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