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珂這兩天都在廣州總院培訓。台上總院專科的護士長講課生動有趣,跟她一起過來參加培訓的同事們都聽得津津有味,她卻心不在焉,總是覺得一陣陣沒來由的心慌。
今天下課早,從多媒體教室出來,同事們約好了一起出去逛逛街,更衣室內,心神不寧的陳珂直愣愣地站在箱子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直到旁邊跟她一起來參加培訓的同事碰了碰她胳膊,「陳珂,剛才好像聽見你手機一直在振動。」
她茫然地回過神來打開櫃門,從包里找出手機,上面是三個蔡小玲的未接電話。
她跟蔡小玲沒事兒打電話聊個天什麼的,通常一遍沒人接就不會再打二遍了,等著對方看見回過來就可以,但一連三通電話,這肯定是找她有事兒。可是陳珂回撥,電話里卻傳來服務台單調的電子音,說她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剛打了三個電話,轉頭電話就關機?陳珂有點莫名其妙,正考慮著要不要再給她打一遍或者發信息問問到底怎麼回事兒,廣州總院這邊的護士忽然從更衣間外面探進頭來喊她:「陳珂,外面有人找你。」
……她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蔡軍。
蔡軍跟宋楊關係不錯,以前宋楊也帶她跟蔡軍一起吃過飯,彼此算是相熟,但是她有點奇怪,為什麼此刻應該在東山上班的蔡軍會出現在這裡,並且……穿著制服,旁邊還有一個跟他一樣穿著警服的警察。
「蔡軍,你這是……」陳珂奇怪地指指他們,「來這裡出外勤?」
蔡軍不點頭也不搖頭,他看著這個目前看來應該是還什麼消息都沒得到的姑娘,眼底透著一點憐憫,「陳珂,我要告訴你一個消息,你不要太激動。」
「……」陳珂心裡那令她不安的情緒又突兀地冒了出來,她顯得有點侷促,目光在對面三個刑警身上轉了一圈,「什麼?」
蔡軍緊緊地攥起拳頭,聲音低啞,語氣沉重,「……宋楊死了。」
陳珂以為自己聽錯了,瞪著眼睛,表情完全空白地望著他。
他有些不忍,迴避地低下了頭,「你……節哀順變。」
陳珂張張嘴,聽見理智在她腦中摧枯拉朽的聲音,「你說什麼?」
「宋楊,」蔡軍沉痛中透出一點藏不住的痛恨來,「他是被李飛開槍打死的。」他說著,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槍彈檢測報告的複印件來遞給她,「這是物證科的槍彈檢測報告給出的結果,李飛已經畏罪潛逃了。還有……」
蔡軍說著頓了頓。他看見眼前身形纖弱的姑娘身體仿佛支撐不住這麼沉重的打擊,猛地打了個晃,他不確定她還能不能承受得了後面同樣糟糕的消息,但是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如此,所以還是狠狠心,為難地對她說:「韶關警方昨天從你弟弟陳岩的貨車裡找到四十公斤冰毒——」
「不可能!」理智的弦終於繃斷了,陳珂狀若瘋狂地推了蔡軍一把,聲音尖銳,幾乎歇斯底里,聲音在走廊里爆出回聲來,「你騙人,陳岩不會!——宋楊不會死,陳岩也不會販毒!」
她說著,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落了下來……
「陳珂,你不要激動,你弟弟對自己販毒的事實供認不諱,所以,我們需要你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蔡軍被她推了個踉蹌,他也知道承認自己的親人販毒,相信自己的男朋友死亡,這兩件事情有多難,但事實如此,所有證據都能證明這兩件事,他也只能公事公辦,「不管怎麼樣,都希望你能跟我們走一趟,配合調查。」
陳珂瞪大眼睛緊繃著身體不相信地後退,跟蔡軍同來的警察見狀上前想去抓她,被蔡軍伸手攔了下來,「陳珂,我知道你和宋楊的關係,相信你能理解我們警察的工作。先別難過,去把衣服換了,路上我慢慢給你講。」
陳珂張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她腦子裡亂鬨鬨的,仿佛剛才那一嗓子歇斯底里,把她渾身的力氣都抽乾了似的。她木然地流著淚,哭著跟蔡軍他們對視片刻,機器人似的,胡亂抹了抹眼淚,魂不守舍地回了更衣室。
她好好的出去,轉頭就哭成淚人回來,跟她同來的小姐妹都驚了,一個個圍過來問她怎麼回事,她坐在更衣箱旁邊的長條凳子上,捂住臉,忍住哽咽,搖了搖頭,「沒事兒,逛街我就不去了,你們去吧。」
「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她深吸口氣,強打起精神,拼命止住眼淚,抬頭對小姐妹們勉強勾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我……家裡有點事情,可能要先回去一趟,你們不用管我……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她對此明顯不想多說,同事們也不好再問,不放心地勸了她幾句,拿著東西悄然退了出去,走的時候替她關好了門。
再無一人的更衣室里,抹掉再次流下的眼淚,定定神,走向衣櫃,又把手機拿出來,雙手顫抖著從手機里找出「李飛」的號碼,慌忙地撥了過去——「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陳珂越發地六神無主,她慌亂地按著號碼又打給宋楊,可是宋楊也關機。
蔡軍的話似乎越發的無可反駁,她渾身都在打著哆嗦,手抖得幾乎按不住屏幕,正要再打給她弟弟,慌亂中手機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落地的同一時間,竟然嗡嗡地震動起來……
是個陌生號碼。
她倉皇地撿起手機試探著接聽,誰都想不到,正在東山被全城通緝的李飛,此刻正躲在林水伯的窩棚里,拿著老爺子粘著膠布的破舊老手機,憑著記憶中的號碼,給陳珂打了個電話——
「我是李飛。」
「李飛?」陳珂說話還帶著濃重的鼻音,小心翼翼的,跟從前她那明媚清越的聲音截然不同,「你在哪?」
李飛一下子就反應過來,陳珂的情況不對勁。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窩棚太矮,他突然一站,腦袋差點頂到棚頂,「陳珂,你怎麼了?」
「他們說宋楊!——」
「你別急……」
兩個人說話的聲音疊在一起,李飛攥著手機悚然而驚地話鋒一轉,連忙警惕地問:「誰?誰說?」
「蔡軍……」
「他去找你了?」
陳珂不由自主地朝更衣室小門方向看了一眼,「他就在門外,還帶了一個人。」
「陳珂聽我說,」李飛臉色焦急而凝重,「你不能跟蔡軍走,你現在誰都不能相信。」
陳珂帶著一線希望,「那宋楊……」
李飛猛地閉上眼睛,「宋楊死了。」
更衣間裡,陳珂拿著電話淚如雨下,她用力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害怕手機漏音也害怕聽差任何一個字似的,手機的聽筒被她下意識地死死壓在耳朵上,李飛語速飛快,在電話里嚴肅地告訴她:「有人在陷害我,陷害陳岩。聽我說,你趕緊離開醫院,什麼都不要拿。把手機扔掉,直接去中山,住到中山公園旁邊的豐益賓館裡。我到中山後會跟你聯繫的。記住,對誰都不要說我的行蹤,到時候我會跟你解釋一切的。」
陳珂不解,她聲音儘可能放到最低,抽泣哽咽卻再也壓不住,「為什麼要去中山?」
「要洗清我和陳岩的罪名必須得找到包星,具體的我們見面再說。」李飛沒時間解釋太多,著急地跟她確認,「我剛才說的你都記住了嗎?」
陳珂全身發抖,咬住嘴唇,用力點點頭,「記住了。」
電話掛斷,陳珂通紅著眼睛茫然地抬頭,半晌後,拿出柜子里的包,把裡面的東西一股腦倒在地上,從裡面撿出身份證和現金,把手機連同其他的東西一起塞回包里……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李飛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林水伯聽見了他跟陳珂打電話的全部內容,卻什麼也不多問,從一大堆破破爛爛的衣服里翻翻找找,又看看李飛,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身上這件勉強還能看。他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給他,「這件衣服你試試合不合身。」
脫下來衣服一抖落,就有原來藏在兜里的三粒小藥丸突兀地掉在了地上……李飛彎下腰撿在手裡才認出來,那小藥丸是三粒「黃大仙」。他愕然抬頭,林水伯笑容尷尬,片刻後,他卻什麼也沒說,把那東西又給水伯輕輕放在了桌子上。
說來可笑,滿市局的人他不敢相信,卻肯相信一個靠撿破爛維持生活還沒忘了吸毒的拾荒老人……
林水伯侷促地把那東西收起來,指了指李飛面前泡了半天的杯麵,「趕緊把面吃了。」
李飛換上衣服,「不吃了,我得馬上走。」
林水伯按住李飛,「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餓著肚子。」
他堅持地摁著李飛坐下讓他吃麵,自己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從牆角的一個中空鐵管里取出了薄薄一疊錢,遞給了李飛,「這是我賣廢品攢下的一千八百塊錢,少了點,先用著。」
一千八百塊錢,對平常人來說不算什麼,但對水伯而言,這幾乎是他這些年攢下的所有家當。
李飛動容,放下面碗,眼圈有點紅了,「林老師……」
林水伯安慰地笑著拍拍他,拿起錢塞到李飛的手裡,不帶任何懷疑的目光靜靜地看著他,「李飛,水伯相信你是一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