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蝦被李飛和另一名警察一起押了出去,蔡永強給了他一點時間。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旁觀了一場精彩審訊的左蘭和李維民從旁邊的監控室走出來,左蘭亢奮地稱讚道:「審得漂亮。節奏掌握得特別好。」
「多謝。這幫販毒的,個個看著《古惑仔》長大,滿嘴的江湖義氣,其實一個比一個怕死。」蔡永強站起來,「他雖然不會那麼快就招供,但是心理防線已經快要被突破了。」
李維民盯著他,「可你為什麼不信任我們?」他是指之前訊問的時候,蔡永強始終兜著圈子不肯把話跟他們說明白的態度。
他這麼一問,蔡大隊又想起了昨天晚上被武警在外圍守株待兔的憋屈事,看了李維民一眼,意有所指地勾勾嘴角,卻沒什麼笑意,「……信任是雙方的。」
李維民看著他,「但我並沒有真的停你的職。」
「像東山這樣複雜的環境,一旦站錯了,萬劫不復。」
審訊室里的幾位都不知道,原本押著大蝦出去的李飛回來,直接去了監控室想找李維民,但此刻監控室里沒人,音響設備卻都開著,他正好聽見審訊室里李維民和蔡永強的對話——
「我不是你們東山的。」
「可東山有你的嫡系。馬雲波是一個,李飛是另一個。」
因為提到了自己,李飛不由自主地站住了,看著監控畫面,沒走。
審訊室里,李維民沒想到蔡永強竟然是這麼想的,頓時多了幾分震驚,「我一心為公,絕不是個黨同伐異的人。」
蔡永強搖頭,「站隊有站隊的好處——會有很多資源幫你解決問題。可不站隊也有很多好處——比如你能獨立思考、自由行動,不用說違心話、做違心事。」
李維民盯著他,「可你既然穿著這身警服,就必須要站隊。而且要選擇正確的那一邊,正義的那一邊。這是你作為人民警察的責任和義務!」
蔡永強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我是禁毒大隊的大隊長,我的手下有二十幾名弟兄。我不能憑一時意氣,讓弟兄們失去前途甚至生命。」
他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李維民突然瞪大了眼睛,「蔡永強,你說這些話難道就不心虛嗎?」不等震驚的蔡永強回答,李維民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倏地指著蔡永強,嘴角已經完全壓了下來,語氣非常強烈地質問他:「你敢說李飛雨夜進塔寨村抓捕林勝文,不是你故意設的圈套?!」
監控室里,李飛盯著監控屏幕,不受控制地頭皮發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裡面的李維民壓著火,聲音卻越來越冷,「你關心過李飛和宋楊的生命安危嗎?你把他們看成你自己的弟兄嗎!」
左蘭震驚地看著李維民,李維民怒瞪著蔡永強,強烈的逼仄壓力從他身上無聲地透出來,有那麼一瞬,竟壓得蔡永強本能地想低頭。
「沒錯,」窒息的沉默中,蔡永強終於承認,「是我故意讓李飛、宋楊接待盤錦公安局禁毒支隊的同志的。」他頓了頓,有點艱難地說道,「李飛帶著他們夜闖塔寨村,也正是我內心期望的。你要說這是個圈套……也不為過。」
李維民憤怒地瞪著他,一方面是因為他是李飛的領導,他有責任保證每一個警員的安全,另一方面是因為李飛是他半個兒子,面對這個設計自己養子、致使李飛屢屢犯險的混帳,他當然火冒三丈,「就憑這,我馬上就可以撤你的職!」
劍拔弩張中,蔡永強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不識趣地亮了起來,蔡永強看了一眼,是陳光榮的電話。他以為無外乎就是打電話找他要人,這種時候他也不方便接,動動手指直接掛斷了。他重新看向李維民,聲音不卑不亢,「我可以辯解嗎?」
李維民點頭,沉聲,「你辯解吧。」
「實際上,李飛、宋楊闖塔寨的那天晚上,我做了預案。我讓陳自立帶著禁毒大隊剩下的十八名隊員,就埋伏在塔寨村的外圍。只要聽到塔寨村有槍響,他們會第一時間衝進塔寨村,把李飛他們救出來。」
「聽到槍響?你以為你是站在百米賽跑的跑道上等發令槍嗎?!」李維民打斷他,「槍聲一響,那意味著事態失控,是要出人命的!聽到槍響才衝進去——你這是把你的指揮權交到了敵人的手裡你知道嗎?更何況你手機信號都被屏蔽了,你的每一個隊員都相互孤立,根本談不上配合。你憑什麼認為事態還在你掌控之中?」
完全不知道那個雨夜發生的一切竟然有這樣的內幕,李飛不敢置信地死死盯著監控屏,只覺得後背發涼,眼淚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其實,當時我有一個預判:我認定林耀東不會讓塔寨村失控。因為那是他經營了多年才打下的江山,他不會容忍林勝文這樣的無名小卒一時失誤,讓他多年的心血付之東流。所以我相信……不,我堅信——在當時,李飛和宋楊不會出事。」
李維民怒不可遏地又猛拍桌子,怒瞪著他直接開口罵道:「你混帳!你也是在這行業摸爬滾打幾十年的老警察了,在一線,你永遠不會知道下一秒的危險是什麼、子彈會從哪兒打來!就憑你這渾蛋預案,就能確保李飛他們的生命安全?你敢拍著胸脯保證嗎?!」
蔡永強搖頭,後來宋楊的死,其實內疚、放不下的不只有李飛,還有他。但李飛能發飆,能發泄,他卻不能失控,他是下棋的人。走到今天這步,蔡永強苦笑,「我不能保證。你撤我職吧。」
他說著,把槍和警官證拍在了桌上。李維民看也沒看,「我要你的槍幹什麼?你本應該成為一把槍,你本來應該是東山剿毒最強的火力。可你呢?你只會把李飛和宋楊當槍使!」
李維民這話說得太重了,蔡永強承受不起,也變得激動起來,「我是出於公心!塔寨和林耀東我早就懷疑了,可他就是不露狐狸尾巴!塔寨也永遠固若金湯!東山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報案的人會莫名其妙地墜海,案子會被定性成假案,好容易發展的線人死了一個又一個,明明證據確鑿的製毒者第二天就能被取保候審……還要我說更多例子嗎?很多事情換了別的地方叫匪夷所思,換了東山就是常態。我這個禁毒大隊的一舉一動都被他們掌控,證人證人死,線索線索斷,那村子跟一座軍事堡壘似的,根本不可能進去偵查!我這個禁毒大隊的大隊長當得……我每天都在對抗自己的挫敗感,光這就已經讓我心力交瘁。」
監控室里,李飛跌坐在椅子上,而蔡永強對面,知道他說的是實情的李維民也沉默了下來。
蔡永強疲憊地閉了閉眼睛,搖搖頭,懊喪地繼續說道:「可我還是要跟林耀東斗,我必須想辦法撕開塔寨的口子。這個時候突然冒出來一個林勝文案,那是我遇到的最好的機會!」
李維民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從剛才的失控中冷靜下來,緩了緩語氣,「那為什麼要選擇李飛?就因為他是你隊伍里的『異己』?」
「你錯了。」蔡永強坦蕩地迎著他的目光,「選擇他,是因為他就像十幾年前的我——那時候的我是初生牛犢,做事全憑直覺,而且往往都是對的。你們剛才也看到了……我和李飛在審訊的時候配合默契,我們的思維方式是一樣的。他遇到什麼樣的問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我基本上能預判個八九不離十。」他頓了頓,沉聲肯定地道,「……我相信,只有他能把塔寨村撕開一個口子。」
李飛從來沒這麼難受過。跟當初眼見著宋楊犧牲時的痛苦還不一樣,這會兒的他頹然而懊喪,其中夾雜著感動、不滿、埋怨和動容,五味雜陳,眼淚順著臉頰流過嘴角,有一些滲進了嘴裡,讓他滿嘴犯苦。他從不知道,蔡永強原來這麼信任他,但他始終懷疑他的隊長,5·13的案子如果不是李維民帶著調查組來審,如果蔡永強落在了別有用心的人手裡,那他就是徹底把信任他的蔡永強害了進去。可是信任他、看重他的隊長,卻欺騙他、隱瞞他,最後宋楊喪命,他身陷囹圄,如果不是他們蔡隊的剛愎自用,事情原本就不至於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但是如果他能夠信任蔡永強,如果在最開始宋楊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能直接跟蔡永強匯報,事情同樣也不會變成這樣。他們都有錯,可他們都活著,沒錯的宋楊卻死了……
李飛幾近失控,他看不下去也聽不下去了,後來怎麼樣,他完全不想知道了。他猛地站起來,強忍著淚走出監控室,一路失控地飛奔出武警駐地的大院,找了個沒人的地方,靠著牆根,再也憋不住地抱著頭淚如泉湧,失聲痛哭。
審訊室里,李維民跟蔡永強的對話還在繼續。
李維民深吸口氣,「為此,你不惜把自己演成李飛心目中的反派?」
蔡永強抿著嘴唇,「我無法告訴他我內心的想法,因為……」他頓了頓,李維民瞭然地替他把話說完:「因為李飛和馬雲波走得太近,是嗎?——你懷疑過馬雲波,對嗎?」
左蘭震驚地睜大眼睛,蔡永強卻認了,「……懷疑過。」
「結論呢?」
蔡永強搖頭,「沒有證據。希望我的擔憂是杞人憂天。」
李維民盯著他眯眼睛,「禁毒大隊的資源和警力沒少用在馬雲波和幾個副局長身上吧?」
「……我承認。」
左蘭簡直震驚了,「蔡永強,你身為市公安局禁毒大隊大隊長,你的眼裡還有組織、還有紀律嗎?」
「左處,你要是在我這個位子上待上三個月,你就會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蔡永強看向左蘭,「我蔡永強自從調入禁毒大隊那天起,大大小小的毒梟毒販沒少托關係想跟我交朋友,我的一個同學甚至在茶葉罐里塞了二十萬現金送我……」
在之前的訊問還沒開始的時候,李維民就翻過所有跟蔡永強有關的資料,這會兒瞭然,「你這個同學,是已經被正法的河前村大毒梟陳光明吧?」
蔡永強卻搖頭嗤笑,「你太小看東山了。陳光明送的何止二十萬?他為了脫罪,送過我五百萬!」
李維民和左蘭震驚地對視一眼。
蔡永強無視他們的震驚,唏噓著繼續說道:「還有送女人的,送古董的,五花八門,什麼都有。這些是拉攏,還有威脅——我辦公室的抽屜里現在還保存著他們寄來的三顆彈頭。我家裡的窗玻璃被砸碎過五六次,我家的鎖眼被502膠水堵過十幾回。我兒子……從小被小混混堵在巷子裡恐嚇,不敢上學,我只好送他去外地讀書。老婆跟我長期兩地分居。」他說到後來,也情緒激動地紅了眼睛,「拉攏,威脅,利誘……這些事每天都在東山上演。我能做的,只有保證我和我的隊員不被他們拉下水,光是這個工作就已經讓我蔡永強精疲力盡了。至於別的部門的人、比我權力更大的人有沒有被他們拉下水,我想你們是有自己的結論的。在這種氛圍中,我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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