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趁夜甩掉了李維民派去監視的「尾巴」,李飛和被他「策反」的馬雯一路開車直奔惠州,卡著「樂惠」玩具廠的下班時間,憑著萍鄉鎮派出所王警官發過來的一張證件照,把他電話里提到的那位馮立的姐姐馮春月給找著了。閱讀
李飛認路得靠標誌物,但認人的眼神卻很毒,一雙眼睛跟人臉識別系統似的,哪怕只是通過較為模糊的照片或者跟本人判若兩人的身份證,他也能通過面部特徵把想找的人從人群里拎出來。
他們一路跟著馮春月來到了惠州老城區內的一個老舊小區,看著停好車的馮春月匆匆地走進連個安全門也沒有的二單元,李飛示意馬雯守在單元門口,自己跟了進去。
五樓一梯三戶,李飛貓著腰躲開門上貓眼,湊到門邊聽挨家的動靜——也沒讓他白忙活,剛貼在501門板上的時候,就聽見口音濃重、粗聲粗氣的男人說話聲,「你弟弟和那小子什麼時候走?」
隨后里面傳來幾聲拿放鍋碗瓢盆的動靜,半晌後女人也不滿地說:「我弟弟也是難得過來住幾天,你就這麼看不慣?」
男人更加不高興了,「你知道你弟弟和那小子在做什麼生意嗎?!」
女人立刻提醒他,「你小聲點!」
裡面再沒了聲音,半晌後電視裡賣三無保健品的腦殘GG聲音響了起來。已經確定了馮立、呂遠都在這裡的李飛看了一眼上面寫著501的門牌,又悄然下了樓。
「馮立和呂遠都在這裡,人還沒回來。」下樓跟馬雯說情況的李飛顯得有點興奮,「蹲個點兒吧?」
見馬雯沒有異議,李飛指了指單元門外面,「分頭行動吧,我在這,你守外邊。」
馬雯看他一眼,「我的職責是保護你。」
李飛無奈,「倆半大孩子,還能把我吃了?」
「那為什麼不是你去那邊?」
李飛很沒節操地厚著臉皮回答說:「萬一真給跑了呢?我看你比我跑得快,能追上。」
馬雯狠狠剜他一眼,懶得跟他貧,轉頭出了樓道,結果這麼一等,就從傍晚等到了天黑。
李飛在四樓的樓梯拐彎處坐著,時不時看看樓梯上馮春月家的房門,這段時間一直沒人上樓,就在李飛已經開始犯困的時候,樓下傳來兩個人的腳步聲——同一時間,他褲兜里的手機震了一下。
他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是馬雯給他發的一條信息,提醒他馮立跟呂遠上來了。
李飛看了看手錶,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坐得發僵的腿,沒過多久,跟馮立一起回來的伍仔果然上了樓。
李飛一眼就認出了他,迎面擋在了樓梯中間,「呂遠。」
這老樓的樓道里沒燈,一路摸黑上來,照面卻有陌生人叫了自己名字,馮立和伍仔都嚇了一跳,伍仔比馮立反應更快,「條子!快跑!!」
倆人轉身就朝著樓下跑去,李飛愕然伍仔怎麼剛照個面就知道自己是警察,來不及細想拔腿朝樓下追去,身後半層樓的外馮春月聽見呂遠的動靜打開房門,看著空空如也的樓道,聽著樓下那慌亂的腳步聲,臉色逐漸變得不安起來……
他們剛跑出樓,馮立就被埋伏在一旁的馬雯一把撂倒,伍仔反應實在太快,頭也沒回,不要命地往前飛奔。李飛拿出當年在學校里百米衝刺的速度從小區里出來,跟著伍仔緊追不放,一邊追還一邊喊,「伍仔,你別跑,我不會傷害你的!」
可是伍仔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仍然在飛奔,李飛一路追到小區後面巷裡的十字路口,這會兒前面早就沒有伍仔的身影,他四面看了看,最終目光定在前面平房牆角突出的視線死角上,朝那邊叉著腰一邊喘氣一邊罵,「累死我了,臭小子,練長跑的你?你怎麼知道我是警察?怪不得水伯說你聰明,我一句『呂遠』就讓你起疑心了是不是?」
李飛猜得也沒錯,他跟伍仔之間距離本來也沒差多遠,伍仔不可能這麼快跑得無影無蹤,伍仔聽見他說水伯,猶豫半晌後從李飛身後的一個角落裡走了出來,聲音聽上去有與年齡不相符的漠然,「水伯只知道我叫伍仔。」
李飛倏地回頭,「還挺機靈,我以為你躲在那兒呢。」
伍仔警惕地看著他不說話,李飛抹了把腦門上的熱汗,對他說:「是水伯讓我來找你的。他真的在乎你,說你如果好好活下去,一定會有一個很好的未來。」
伍仔嗤笑,「我是個毒販。毒販還會有美好的未來?誰信?」
「水伯信。」李飛看著他,「他現在在我一個朋友的水果店裡工作了。他現在看上去還挺不錯的,可我知道他不開心,因為他心裡惦記著你。水伯活得夠慘的了,你是他活下去的信心和希望……」
李飛用天生的人臉識別技能找到了馮春月,又用在李維民那十幾年耳濡目染到的一旦認真起來就容易讓人產生信任感的技能,說服伍仔跟他一起去大排檔擼了個串。
跟拿手銬銬著自己跟馮立的馬雯在大排檔勝利會師,並拒絕了馬雯要把伍仔也銬起來的要求。李飛跟伍仔喝了兩杯酒,倒是伍仔耗不住了,先開了口,「水伯去找過你……所以我也知道,你們為什麼找我。」
馬雯給馮立這個右手被銬的倒霉鬼拿了個串,直截了當地問伍仔:「告訴我們林大鵬死的那天的所有細節——我知道,你不想告訴水伯真相是為了他好,你怕水伯找兇手去拼命。但是你也要知道,抓兇手不是水伯的工作,而是警察的工作——我們的工作。」
伍仔嗤笑,「緝毒警還管抓殺人兇手呢?這是刑偵大隊的事,蒙不了我。」
馬雯被噎了一下,但為了這事兒追到惠州來的李飛這會兒卻不說話了,只是盯著伍仔看,也不知道究竟在琢磨什麼。
馬雯不知道李飛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指望不上他,只好又耐著性子軟下聲音來接著勸:「伍仔,水伯對你那麼好,救了你,把你當兒子養,你也得為他做點事吧?」
伍仔別過頭,故作不屑地冷笑,「誰稀罕他對我好,我又沒要他對我好,都是他自己一廂情願……」
「伍仔,」李飛忽然打斷他,「你很久沒被人這樣管過了吧?我知道那種感覺,有時候很煩,有時候,又覺得有人關心其實挺好的。」
「你『知道那種感覺』?!」伍仔這回真笑了出來,「哎呦,大哥,你這套路太明顯了吧。」
「我媽在我八個月大的時候就死了,緊接著我爸扔下我不知道去哪了,三年前我去民政局給他申報了死亡。」這麼多年來,李飛雖然不避諱父母的事情,但也從不會主動跟誰提起自己的身世,那畢竟是在心底生根發芽、隨著年齡一起逐漸成長的一根楔子,這次為了讓呂遠開口,也算是下了血本了。「所以我知道那種感覺。如果真的像你表現的那麼討厭水伯,你根本就不會告訴他林大鵬是被人謀殺的事。」他聲音很淡,聽不出悲喜,看著從一臉誇張嘲諷到滿臉呆滯不敢置信的伍仔,「——說吧,林大鵬到底是怎麼死的?」
很多時候,心理上的認同感很重要。
李飛最後那幾句話都是戳著伍仔的要害說出來的,伍仔看著這個被水伯信任的、和自己處境類似的警察,半晌後,終於開了口:「去年,在東山的『甜蜜蜜』夜總會裡……我能記得清楚,是因為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大蝦』。
「那天麻子讓我過去給大蝦送趟貨,『甜蜜蜜』樓上的衛生間裡,大蝦把裡面的人都趕走了,把門也反鎖上,我就把帶過來的一袋冰毒和兩個針管還有其他工具都給了他。大蝦當時拿著針管問我兩支夠嗎?我沒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他就伸舌頭仰脖子地跟我做了個死翹翹的樣子……我當時以為他只是逗著玩兒,所以還跟著貧了一句,說死不死得分人,向他那樣的得用三支。
「他挺滿意的,把貨錢給我,我剛把錢收好,他電話就響了。我知道這行的規矩,也不想知道太多,但他不開門,我也不敢隨便出去,就跑到旁邊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捧著水洗臉上汗,雖然水聲很大,但還是能隱約聽見一些他小聲講電話的內容——他說什麼『你放心吧哥,我會辦得天衣無縫的,警察絕對查不出來』……這我才知道,原來他剛才不是在開玩笑。他是真的準備用冰殺人。
「但是我們這種做毒品買賣的人,打打殺殺以前也不是沒見過,我洗了半天的臉,藉此讓自己冷靜下來,直到大蝦打完電話走過來,我才沒事兒人似的關了水龍頭。大蝦讓我記住那天晚上我跟他從來沒見過,我也沒來過『甜蜜蜜』——這當然好,我也不想攪進這趟人命官司的渾水裡,就連忙點頭,後來大蝦就先出去了。
「我在衛生間裡緩了緩神,沒想到出去的時候,正好看見林大鵬從大蝦的包間裡跑出來……林大鵬總是找我買麻古,所以我認得他。當時大蝦不讓他走,林大鵬自己也有點猶豫,跟大蝦說他沒碰過冰,怕那東西太厲害。後來大蝦一通遊說,他到底還是同意了,我這才知道,大蝦要殺的人竟然是他……
「老實說,我不是個好管閒事的人,更不敢管大蝦的事,所以只當是沒看見地跟他們擦肩而過。第二天,我就在新聞上看見,林大鵬死了。」
伍仔說著,唏噓而嘲諷地嗤笑了一聲,「林大鵬死得毫無懸念……那天晚上麻子讓我送過去的是『一手鑽石級的豬肉』——這個叫法是我們之間的暗語,翻譯過來,就是五克純度最高的冰毒。這個量的冰,一次性注射的話,能讓一隻老毒蟲毫無懸念地喪命,而對付林大鵬這種平時只會小打小鬧過過癮的——其實一針就夠了。」
有那麼一段時間,呂遠說完話半天,桌上始終沒人再開口。
因為扯上人命而壓抑的氣氛中,馬雯再次確認,「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呂遠看向他,「我今天沒吸毒。」
馮立正在喝水,聽到呂遠說了實話,嚇得被嗆得連連咳嗽。
呂遠繼續說:「我入行好幾年了,從來不向警察告密,今天是看在水伯的面子上告訴你們,還有,即便你們抓到了大蝦,我也不會替你們去警局當證人。」
李飛沒糾結他做不做證人的問題,只是問:「大蝦在『甜蜜蜜』做什麼的?」
「看場子的。」
「你還知道大蝦什麼事情?」
呂遠搖頭,「我已經說了,那天是第一次見。」
李飛看了看表,該問的都問全了,他誠懇地轉向呂遠,「伍仔,跟我回東山吧,我送你去戒毒所,費用我來負責,等你從戒毒所出來的時候,麻子和大蝦他們都被我們收拾了。」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竟然嚇得呂遠腦袋跟撥浪鼓似的連連搖頭,「不不不,東山做毒品生意的幫派太多,山頭林立,下手一個比一個狠。而且道上的人都說,你們警察內部有人和毒販勾結。」
李飛明知道他說的是實話,自己卻睜著眼睛說瞎話,「那是他們為了造勢瞎編的。」
呂遠冷笑一聲,並不上套,「前年,你們警方組織在各大幹道上設卡檢查,有毒販在過檢查站之前打了個電話,等他到檢查站的時候,警察都走了,這個毒販順手把二十萬現金扔進了檢查站裡面。」
馬雯是從省廳過來的,她沒經歷過東山毒品犯罪的樁樁件件,就覺得這樣囂張的事情十分匪夷所思,「你就編吧。」
呂遠看了她一眼,「這不是我編的,是麻子告訴我的。那個哨卡就在豐西鎮,離豐西派出所也就五百米的距離。」
「送往哪個村子?」
「他沒說。」
馬雯看著呂遠,半晌後將信將疑地眨眨眼,「沒看出來,你小小年紀,猛料倒有不少。」
呂遠冷哼一聲,「在這行混,什麼奇葩的人什麼詭異的事沒見過?從我這裡買貨的起碼已經有三個人都死了——我親眼見的,就躺在大街的街角,比流浪狗都不如。」
李飛忽然插話進來,「你不希望自己將來和他們一個下場吧?」
呂遠被噎了一下。他們這種人,過的就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呂遠太清楚自己早晚有一天就是要跟他們一樣下場的,因而也無可辯駁地默然下來。
李飛又給他倒了杯酒,繼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勸道:「你和他們不一樣,機會就擺在你的面前。」
「我……」呂遠有些心動,能夠過正常人的生活,誰願意過這種每天提心弔膽的日子呢?他剛要說什麼,話還沒來得及出口,人卻忽然瞪大了眼睛,緊接著,用比兔子還快的速度猛地跳起來,轉身扭頭就跑!
「伍仔?!」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兒的李飛下意識地也站起來要追出去,剛轉個臉,差點沒跟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身後的男人臉貼臉地撞在一塊兒——
「李飛,」之前跟丟了李飛,自覺丟了他們偵查科的臉的梁歡不偏不倚攔住了李飛的去路,因為已經有了一次被他在眼皮底下跑了的經歷,梁歡這次對他進行了嚴密的防守,「你可讓我們好找啊,跟我回東山。」
「你們來得可真是時候!」眼看著呂遠就要跑沒影兒了,李飛氣得差點沒一口老血嘔出來。
說著懊惱地一把推開梁歡,朝著呂遠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梁歡見狀連忙要去攔,還沒等站穩,又被後面一隻手跟馮立銬在一起的馬雯扯了一下,一前一後又被推又被扯,梁歡快一米九的漢子差點沒直接啃地上,好不容易重新找准重心追上去,然而沒追出多遠,李飛卻自己站住了……
梁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去抓住了李飛的肩膀,「李飛!那小孩是誰?」
到嘴的肥肉就這麼飛了,李飛正氣不打一處來,再聽見他這麼一問,立即發作起來,「一個重要的證人!他本來就是驚弓之鳥,我好不容易才取得了他的信任,你一出現,立馬把他給嚇跑了!」
梁歡也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個情況,他接到的任務就是把李飛找回來接著牢牢看住,又沒人告訴他李飛是為什麼跑的……聽見李飛這麼一咆哮,自己也呆了一下,「為什麼不通過當地公安局……」
「因為他不信任警察。」
梁歡明顯不信,擰著眉毛看他,「就信任你?」
李飛沒好氣地瞪他,「對,就信任我!」
梁歡好好一個正經又內斂的性子,硬生生被氣出了脾氣,「人家說你是個刺兒頭我還不信。就沖你這個脾氣,把所有人都給得罪光了!怪不得人家說你是禁毒大隊最不受歡迎的人。」
李飛懶得再理他,回到大排檔,見馬雯已經解開了跟馮立之間的手銬,此刻一個人坐在桌邊等,走過去忙問道:「那個馮立呢?」
馬雯站起來,「我銬車上了。」
「放了他。」
「放了他?」馬雯不解,「你看我從垃圾箱裡找到了什麼,是他們跑的時候扔進去的。」
李飛深吸口氣,拿過餐巾紙寫下了自己的號碼,「伍仔還會跟馮立聯繫的,如果馮立有他消息,就可以把我的號碼給他,至少他想的話,可以聯繫到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