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瘋┃「對!就讓他去死好了!」

  沈獨為什麼沒死呢?

  如果他沒有從這一場變亂中活下來,是否也就沒有他此刻的傷懷?他寧願看著他死了,心痛如絞,也不願看到他心裡有了別人,而將他拋入看不見光的深淵裡。

  悲哀過後,便是一重又一重深深的諷刺。

  裴無寂望著他靜止不動的背影,慘澹地一笑:「只怕是在我踏進你這閣中的那一刻,你就已經在想要怎麼處置我了吧?」

  沈獨沒有回應。

  裴無寂又笑,但那一雙深黑的眸底,刻骨的恨意已經從深處悄然地探出了它的爪牙,讓他面上忽然顯出了一種平靜的瘋狂。

  他問:「那個人是誰?」

  沈獨的眉頭皺了起來,垂在身側的手指已悄然緊握,微微閉目之時,像是在忍耐著什麼。

  裴無寂知道這是他發怒的徵兆。

  可此時此刻他竟不願有半分的退讓,像是將他整個人都看透了一般,辛辣地抬高了聲音:「是天機禪院的和尚嗎?可你不是喜歡他嗎?怎麼現在一個人回來了?高高在上的沈道主,也有被人棄若敝屣的一天——」

  「砰!」

  掌下勁氣陡然地一炸!

  沈獨心裡那一股冰冷的怒意,終是沒有壓住。即便知道此刻裴無寂是故意要激怒他,刺傷他,可他也無法忍耐,三兩句話之間已被人戳中了今生少有的痛處!

  意念起時,已是一掌直接向裴無寂打去!

  這動作看似突如其來,可裴無寂實在太了解他了,他的怒意也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他本可以避開的。

  可到底是沒有避,任由這洶湧的一掌撞到了他的身上,打得他吐了一口血,臉色瞬間慘白下來。

  「被我說中了嗎?」

  他半點都沒在意一般,將唇邊染著的血跡擦去了,像是以前任何一次被他訓斥的時候一樣,自然又從容,就連聲音都平靜如初。

  「沈獨,我喜歡你才由得你作踐我。你把我當什麼了?」

  沈獨冷著一張臉,先前從他面上消減下去的戾氣,又一絲一縷地纏繞了上來,胸膛里某種情緒激盪著,幾乎就要將他炸得粉碎。

  有那麼一個剎那,他是真的想要一掌拍死了裴無寂的,從此以後一了百了。

  不過是殺個人罷了。

  天底下這麼多人都殺了,一個裴無寂有什麼了不起?

  可裴無寂偏偏是他一手教出來、養出來的。

  他到間天崖的時候雖已是個少年,但不管是學識武藝還是心機謀略,大多都是他所傳授。

  且錯的並不是裴無寂。

  五指間勁力涌流,仿佛輕輕一顫,就能迸射出讓這天下武林都為之膽寒的力量,取下眼前這青年的性命。

  可最終還是漸漸地散去了。

  沈獨沒有再看他一眼,只是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那一串佛珠,壓下翻騰的怒意,冰冷道:「我現在不想看到你,滾出去。」

  「呵……」

  裴無寂嗤笑了一聲,恭敬地垂下了自己的頭,竟是如以往最生疏的時候一般行禮。

  「是,道主,屬下告退。」

  從「道主」到「沈獨」,又從「沈獨」到「道主」,他來時懷著一顆炙熱而滾燙的心,去時卻只剩下滿身零落的傷痕與一腔的冰冷。

  從冬灰閣退出來的時候,他腳步還平穩。

  只是才離開不久,腳步就變得踉蹌了起來。

  氣呼呼守在外面不遠處的鳳簫哭罵了好一陣,眼圈紅紅的,正在心裡琢磨自己要不要去冬灰閣看看呢。

  沒料想,一抬眼就看見裴無寂出來了。

  這一刻,她立刻大喊了一聲「好啊」,罵人的話已經蹦到了嘴邊上,可下一刻就徹底愣住了。

  在間天崖上這麼多年,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裴無寂……

  衣襟上染著幾分血跡,唇畔還有幾點殷紅。臉色慘白,但面無表情。人從裡面走出來的時候,腳下隱隱有那麼一點踉蹌,還伸手扶了旁邊門框一下。

  他眼底似乎看不到人般,沒看誰一眼。

  就這麼直接從鳳簫面前走過,竟是往山下去了。

  往常不是沒看見過裴無寂更狼狽的時候,練功或者兵法,被道主訓得沒個人樣。可那時候不管多累多苦多糟糕,他都是咬牙忍著的,道主罵他,他有時候不服,有時候又笑。

  但從沒有這樣過……

  人走出來,就像是一團死灰。

  鳳簫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覺得剛才走過去的這人明明是裴無寂的樣子,可又不像是昔日的裴無寂。

  旁邊人也都看得嚇住了。

  原地站了半晌,鳳簫忽然有些怕出事,忙提了裙角,道:「我去看看道主。」

  說完,便急匆匆地往冬灰閣去。

  裴無寂卻覺自己跟只遊魂似的,一下不知自己應該去哪裡,又應該做點什麼。

  好像一切的事情都失去了意義……

  就連昔日用來安慰自己忍辱負重的「復仇」二字,也在今日對著歸來的沈獨跪下時,消散了個一乾二淨。

  一下回到了當年。

  孤苦伶仃,一無所有。

  眼前的山道很長,他好像走了很久,又好像一眨眼就到了。抬眼時只見得深谷幽幽,周遭栽種著各色花木藥草,一座草廬立在谷中,外面還晾曬著不少新摘采的藥材。

  白骨藥醫倪千千正抓著一把半夏擰眉沉思。

  她穿著一身淺紫紗裙,身上乾乾淨淨別無贅飾,素麵朝天是清水芙蓉般不加雕飾的秀氣,昔日那見誰都懟的脾氣在被困避天谷的這些年裡已經被磨了個乾淨,反倒比當年平和了。

  眼角餘光一晃,她瞧見裴無寂出現,也沒大注意他神情,只當他是如往常一般來問自己給沈獨治病的藥配得怎麼樣了,所以沒什麼好臉色,只道:「我說過了方子還在想,上回想的還差三味藥,你來也沒用。」

  裴無寂沒回應。

  他只像是沒聽到一樣,竟直接從外面走到了屋裡。

  一面牆的藥櫃頂得高高的,滿屋子都是苦澀的藥味兒,靠東南窗前的格架上則是一隻又一隻小罐子封起來的藥,貼滿了籤條,有新有舊。

  倪千千似乎終於發現了他神情不對,從外面跟了進來。

  但還沒等她細問,眼前的裴無寂竟然已經一把將那排著無數貼有籤條藥罐的藥架推倒在地!

  「哐當!」

  一聲巨響,伴隨著「稀里嘩啦」一片藥罐破碎的聲響,只片刻便已滿地狼藉。

  倪千千完腦子甚至一下沒有轉過來,直到瞧見那湯藥與丸藥混雜在一起滾流到自己腳邊上的時候,才驟然尖聲叫了起來,幾乎以為裴無寂是瘋了!

  「姓裴的你腦子是不是有毛病!老娘藥都要配好了,你是想你們道主經脈逆行、入魔而亡嗎?!!」

  「對!讓他去死好了!」

  裴無寂的聲音比倪千千還要大,一雙眼底已隱隱都是血色,暴怒的聲音里更透出幾許猙獰,幾乎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

  倪千千愣住了。

  她被帶到這避天谷中已經太久了,只因為當初在斜風山莊為陸飛嬋看病的時候嘴碎說了沈獨一句,就招惹得罪了裴無寂,被威脅著要給沈獨治病。

  裴無寂的原話就是,治不好他,你也不用活著出去了。

  可現在……

  裴無寂說的是什麼話?

  他不僅掀翻了這救命的藥架,讓她這許多年的努力付之東流,還在沈獨沒兩年好活的這時候說讓他去死?!

  「你……」

  腦子裡一下亂成了一團,倪千千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想要問個清楚。

  但裴無寂完全沒有要解釋的意思,更不想在這避天谷里多見倪千千哪怕一面。

  所以他聲音沉冷,決絕到了極點。

  「立刻滾!離開這裡!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你若不走,便把命留在這裡。」

  他說這話的口吻,一如當年他連追三十里而來,將那煞名遠播的無傷刀比在她脖頸上,逼她給沈獨治病一樣,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

  有那麼一刻,倪千千是想問的。

  想問他為什麼忽然改變了主意,想問他萬一這一次的藥能救,萬一沈獨可以不用死……

  可她最終沒有問。

  數年的努力不見結果,身為天下聞名的白骨藥醫,她當然會有遺憾。但很顯然,沈獨這種恣意妄為從不遵醫囑的大魔頭從來不是什麼合格的病人,她也算是受夠了。

  況且**神訣這反噬,她也真的治不了。

  多留無益,在確認裴無寂不是開玩笑之後,她幾乎是二話不說就直接拎了自己治病救人的箱篋,出了避天谷去。

  裴無寂站在原地,看著這滿地的狼藉,終於是沒了力氣。

  倪千千走後不到半刻,先前見著他神色不對怕出什麼事的鳳簫才急忙忙趕來,一進屋看見這倒塌的藥架與滿地碎了的藥罐,便驚問他:「這是怎麼回事?倪姐姐呢?你把她怎麼了?!」

  裴無寂靠牆坐了下來,聽見聲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只恍恍惚惚如在夢中一般呢喃道:「走了……」

  早該走了。

  沈獨想死,就讓他去死好了。

  第43章剪除羽翼┃聽說禪院戒律極嚴,那和尚鎮守千佛殿不力,受了重罰。

  「他怎麼可以這樣?有這樣做人的嗎?明明前陣子倪姐姐都說想出來一些法子,雖然未必能成,可人沒走就有希望。現在,現在,嗚嗚嗚……」

  鳳簫身上髒兮兮的,繡著纏枝蓮的裙角都被刮破了。

  此時此刻她蹲坐在孤月亭里,半點沒有間天崖大總管的體面,臉埋在臂彎里,哭得兩眼發腫,傷心極了。

  沈獨少見地覺出了幾分頭疼。

  若說這間天崖上有誰是他的克星,那大約非這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頭莫屬了。一遇到事兒就哭給你看,若真戳著她心了,一哭半天不帶停的。

  可如今,這多大點事兒啊?

  無非是倪千千走了。

  事實上她走不走,留不留,對沈獨來說都沒有太大的區別。這一位白骨藥醫開的藥,實在是太苦,他只喝了兩年,便都陽奉陰違地倒掉了。

  到後來更是沾也不想沾一口。

  **神訣的霸道,只有他自己清楚。

  而且隨著修煉越深,功力越厚,其反噬也會一日強過一日,越到後面越是無解。既然都沒兩年好活了,又何必吃那苦藥折騰自己?

  船到橋頭自然直,最差也就是一個「死」字。

  他怕極了「死」,可這一個字本是這天下間人人逃不開的宿命,真到了要兩眼一閉的時候,也未必就害怕了。

  也就鳳簫實誠。

  倪千千走後她竟二話不說,急得牽了馬一個人疾奔了七八十里出去,想要追人,奈何半點影子都沒瞧見,自己還迷了路。

  沈獨也是夜裡發現她不見了人影,一問才知道她追倪千千去了,一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得已半夜緊急召了人起來,命往周遭搜尋。

  這不,次日清晨才在偏僻的山坳里把人給找見。

  本以為好不容易了結了這一樁事,誰料人一回來,就紅著眼睛、掛著淚珠,惡狠狠地告了裴無寂一狀,哭得像是長河決了堤。

  「這種陰險卑鄙的小人,就該送到閻王爺跟前兒千刀萬剮!誰准他放了倪姐姐?問過道主您嗎?問我鳳簫我嗎?!嗚嗚,這間天崖上就您心最偏,憑的他作天作地也不見您把他怎麼著,別人都是那地里的荒草……」

  越哭越是悽慘,不知道還以為沈獨作了什麼惡呢。

  換了一身嶄新絳色衣裳的姚青剛從間天崖那頭與裴無寂一道走過來,遠遠聽見這聲音,便側過目來瞧了裴無寂一眼。

  裴無寂面無表情。

  兩人走近,先後向沈獨道禮,沈獨抬眸看他們,姚青尋常模樣,裴無寂卻垂掩了自己的目光,冷冷淡淡並不回視。

  「好啊,你竟然還有膽子來!」

  鳳簫一見了裴無寂,幾乎立刻就從地上跳了起來,伸手一指裴無寂就要罵人。只是沒想她蹲坐著太久了,驟然起身,腿腳一麻,竟是身子一歪,直接朝著旁邊倒下去!

  好在姚青早有準備,一見了她莽撞模樣就知道要出事,眼疾手快,一把拉了她胳膊將人給扶住,而後一打量她這滿身的狼狽卻是把兩道頗有幾分英氣的細眉皺了起來,訓她:「堂堂間天崖的大總管,遇到個事兒就哭!三腳貓功夫不會,出門也不知道帶人,騎著匹馬還能迷了路!回來之後不說拾掇拾掇,就在道主面前哭,也不嫌丟人!」

  「姚右使,你、你怎麼可以這麼凶……」

  鳳簫完全被嚇住了,連哭聲都變得一抽一抽地,像是上不來氣,兩眼愣愣地看著姚青。

  「怎麼,我還訓不得你了嗎?」

  姚青兩道眉一下就豎了起來,當真是一臉兇巴巴的樣子,才說完這話就見鳳簫眼底淚珠子一滾馬上就要掉下來,便直接伸手一指,半點不憐香惜玉地喝她。

  「哭包!再哭信不信我打你!」

  鳳簫委屈極了。

  可姚青這一時間說話的模樣實在不像是玩笑,她又知道她在間天崖上素來是脾氣最暴躁的一個,說一不二,說要打她怕是真的有這打算。

  於是就真被她給嚇住了。

  涌到眼底的淚意硬生生被憋了回去,模樣十分可憐,但到底是不敢再哭了。

  一旁其他的丫鬟這才敢上來,七手八腳地把鳳簫給拽了回去,將這建在山巒高處的孤月亭讓給妖魔道上權柄最大的這三人。

  此時正是日中。

  天穹上有旭日朗照,晴空湛藍,原本料峭的風裡竟多了一點難得的暖意,只是高處畢竟還冷,吹在人衣袍上,鼓盪獵獵。

  沈獨坐在那六角石桌後,難得安靜,總算鬆了一口氣,對姚青笑道:「這間天崖上,也就你能治得住她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能得她!」

  提起鳳簫來,姚青顯然也是深受其苦。但正如沈獨所言,她是說一不二的冷麵,脾氣極爆。旁人見不得鳳簫哭,是覺得其情可憐,她見了只覺得這小女人甚是聒噪;旁人哄她勸她,她只嚇她唬她,效果自然極好。

  「也就您能忍,換作我,一天打十頓不嫌少!」

  「……」

  沈獨明智地沉默了片刻,然後選擇了跳過這個無解的話題,也不準備與姚青交流有關於暴打鳳簫的心得,直接轉回了正題。

  「聽說外頭有些傳言了?」

  「是有一些。」

  說正經的時候,姚青也正經。

  只是這話題,到底還是有些敏感了,以至於她在正面回答了沈獨的話之後,竟然少見地猶豫了片刻。

  沈獨自也察覺了這點猶豫,便道:「不好說?」

  「也不是。」姚青搖了搖頭,看了他一眼,「只不過這傳言,與您有些關係,且與天機禪院有些關係。」

  天機禪院……

  這四字一出,沈獨擱在石桌上的手指便輕輕地一蜷,浮現在腦海中的竟只有那一片竹海,還有竹舍前僧人簡簡單單坐在台階上時的模樣,於是恍惚了一瞬。

  接著便道:「往下講。」

  姚青的面色便變得有些古怪起來:「昨日江湖上便傳開了,說是您在被天下追殺之中逃進了天機禪院,先是夜闖千佛殿,不久光天化日之下如入無人之境,竟在千佛殿上留下八字穢言,什麼『慧僧善哉,不過爾爾』,讓那名傳天下的慧僧在您手底下吃了大虧。聽說禪院戒律極嚴,那和尚鎮守千佛殿不力,在戒律院受了重罰。別的話禪院倒沒怎麼傳,也沒提佛藏一個字,可滿江湖都說……」

  「說我盜走了三卷佛藏嗎?」

  沈獨不用想都知道江湖上的人會怎麼猜,所以也沒忌諱,不咸不淡地接上了姚青的話。

  姚青靜默了片刻,道了一聲「是」。

  沈獨便笑起來。

  只是才笑了片刻,彎起的唇角邊便好似掛了鉛,又給壓了回去,竟覺心裡荒蕪。

  他問:「千佛殿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天機禪院那邊,就只有一個慧僧善哉受罰嗎?沒鬧大,也沒禍及旁人?」

  這話問得其實不尋常。

  但姚青是不可能理解沈獨這話里最深層的用意的,這時只猜他是唯恐天下不亂,覺得天機禪院這動靜太小。

  於是搖頭:「天高地遠,不大清楚。目前的消息里只知道那鼎鼎大名的慧僧善哉,旁的未必沒有,可也未必能傳出來。」

  是了。

  怎麼會傳出來呢?

  偌大一個天機禪院,慧僧善哉天下聞名,而他屬意的那個和尚不過抄抄經文,搗搗草藥,便是牽連到他身上,又有誰去關心?

  和尚,我要走了。

  你願不願,同我一道?

  他還記得,自己這般問詢他。

  可得來的不過是那雲淡風輕地一搖首。

  那和尚不願離開天機禪院,不願為他離空門,不願跟他一塊兒走。

  沈獨眼帘微垂,靜靜斂了眸光,有許久沒說話,再抬首時眼角眉梢已是一片妖異的戾氣,竟然笑起來:「天機禪院,天機禪院,真是超然世外太久太久了。這一回,他們的麻煩可大了去了!」

  姚青見著他這般神情,心頭一跳,不大敢接話了。

  跟著他這麼久,喜怒她還是能分辨的。

  眼下這模樣分明是不高興了,眼底心頭都藏了一股深重的殺伐氣,輕易不敢觸他霉頭。

  至於那原本想問的與天機禪院和千佛殿上那八個字有關的話,卻是怎麼也不敢問了。

  天知道消息傳出時候,江湖裡炸成了什麼樣!

  十六年來,天機禪院千佛殿在所有人的心目中就是一片無人能踏足的禁地,一座無人可攀登的絕頂!

  慧僧善哉,更是令無數人往而興嘆的龍脊。

  尋常人都懼怕於與此人交手,至於闖入千佛殿安然逃出,還轉天殺了個回馬槍在滿殿神佛注視之下留下那八個囂張無比的大字,更是連想都不敢去想!

  可偏偏沈獨做了!

  天機禪院雖沒明說是誰做下此事,留下此字,可天下哪裡有不透風的牆?江湖上的人又不都是傻子,猜都知道除沈獨外不作第二人想!

  除了他,誰那段時間正好在不空山附近,還有這樣乖戾囂張的行事作風?那「慧僧善哉,不過爾爾」的八字狂言,可不是誰都敢留的。

  各大門派在不空山附近埋伏,圍追堵截,生恐被沈獨逃走。原以為是天羅地網,誰料他竟真的插了翅膀飛出來!

  夜闖千佛殿,狂留八字言!

  不僅囂張如舊,還狠辣更甚當初,殺得守正宗與東湖劍宗圍截之人片甲不留!

  魔頭,還是那個魔頭。

  現在人人都懷疑他已盜走了千佛殿內那武聖留下的三卷武學精要,江湖上一場風雨儼然又在醞釀之中,且比起月前顧昭設鴻門宴的那一次更為兇險!

  姚青這些擔憂都沒說。

  沈獨也知道她沒說,但從他孑然自天機禪院脫出之時,便已經知道自己將面臨怎樣兇險的境地了,只是一點也不在意。

  眼下非但不著急,還笑了一聲:「沒別的消息了嗎?」

  「旁的要緊事沒有,但有一個消息,近來也在武林中傳揚,真假不知。」姚青略一斟酌,道,「人傳那個姓顧的機緣巧合在益陽城找到了武聖后人,要帶回蓬山去。現在消息還沒傳得太開,您看——」

  其實她最想問的是那三卷佛藏到底是不是真的在沈獨手裡,可又不敢直接問,因為覺得即便自己問了沈獨也不會回答。

  可眼下顧昭竟然攥住了武聖后人的蹤跡,事情就要複雜了。

  顧昭雖是蓬山第一仙,但與沈獨交手數次,三番兩次相鬥,絕不是好相與的凡夫俗子。

  他若拿住了人,他日必往天機禪院去。

  那問題就來了:眼下的天機禪院,還有佛藏能交出來嗎?

  姚青雖沒直接問佛藏的事,可此事一出口,只需看沈獨的應對與打算,便能約略判斷佛藏在不在他手了。

  沈獨聽後卻是笑了一聲,面上不顯山不露水,只撫掌道了一聲「好」:「來得好不如來得巧!他顧昭昔日暗算我於鴻門宴上。今日他從益陽回,永嘉關乃是必經之地。這一次,我非要叫他嘗嘗『為他人作嫁衣裳』的滋味!」

  姚青頓時一怔。

  但還沒等她仔細將這話里的意思分辨清楚,沈獨幽暗的眸光便已經輕輕一轉,那艷冶里藏著幾分冰冷的眉梢微微一挑,竟是望向一旁的裴無寂,萬分和氣地開了口:「裴左使,聞說我不在這些日子裡,你手底下頗有一批精明強幹之士。這一遭便請你帶了這些人,往永嘉關截殺顧昭,務必活捉武聖后人。茲事體大,交給旁人,我到底不放心。」

  「……」

  裴無寂抬了眸,終是對上了他一雙深暗的眼。

  這一時間雖見得沈獨滿面的和善,似依舊像是以往一般信任、器重他,可話里的虛偽幾乎是半點沒帶隱藏。

  ——這根本不是要他帶人往永嘉關截殺顧昭、活捉武聖后人,而是要他帶著那批昔日效忠於他的屬下去送死!

  他可以縱容他,讓他在這妖魔道擁有僅次於他的地位,呼風喚雨;可他也能約束他,三言兩語打壓他,冷酷地剪除他已近豐滿的羽翼,讓他知道主宰著他運命的,終究是他!

  裴無寂的面容緊繃著,垂在身側的手也瞬間緊握成了拳,手背上甚至有青筋隱隱突起。

  但最終都放開了。

  在沈獨最平靜也最冷冽的注視下,他頹然地伏首,沙啞道:「屬下,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