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下馬，牽著馬兒步行進入桃花鎮。
兩邊的屋子有很明顯的生活痕跡，不像是人去樓空的樣子。
應該就只是躲進了屋子中，不敢出門。
龍藏帶著大家找到一家客棧，就連客棧，也都大門緊閉。
「怎麼辦！不會露宿街頭吧！」許鳶哭喪著臉。
然後又打算說什麼。
只見良辰一個跨步上前，砰砰砰的敲起了客棧大門。
夕陽快要完全下山，只剩下肅冷的餘暉落在地面，讓人分不清這是凌晨還是下午。
良辰像是一個莽漢，敲門聲整條街都能聽得見。
客棧裡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應該是店家在裡面觀察幾人。
或者是猶豫要不要開門。
龍藏站近了一些，拿出自己的令牌，「大理寺卿，來此辦案。」
沒多久，木門從裡面被打開。
一個留著白鬍子的老頭無奈的小聲懇求著，「哎喲祖宗誒！別敲了別敲了！」
他伸出腦袋四處張望，然後才讓開身位給幾人開了門。
因為門窗緊閉，又正值夕陽，屋內的光線極其昏暗。
老頭摸索著點亮桌上的油燈，昏黃的光線扶平他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
「要不是看在你們是當官的，我是不會開門的。」
他說。
幾人圍坐在桌前，許鳶自顧自倒了口水喝，問道，「為何？客棧不做生意了？」
老頭嘆氣，搖搖頭，「生意什麼， 命都沒了，要錢來作甚！」
「命？」尹朝抓到關鍵詞，「莫非開門會丟命？」
老頭眼神變得晦暗起來，他猶豫片刻，又問龍藏要了他剛剛出示的令牌來看。
仔細看過之後，他將令牌遞還給龍藏。
「我也曾是大理寺的一名獄卒，老了之後便想著回老家開一家客棧。
桃花鎮，是我從小到大生長的地方。
在我的記憶里，每年的春天，陽春三月時，鎮子後山的桃花林，桃花開的爛漫極了。
但是很奇怪，後山的那片桃花林，從來不結果。
尋常人家種下的桃花樹，春天看花，秋天吃果。
唯獨那片方圓十里之內，花朵最為繁茂的桃花林。
有人說，那是天上的仙女灑下的種子。
仙女終生不嫁，桃花樹也終生不會結果。
也有人說，是因為在桃花林中吊死了許多不潔的女子，被她們的血肉沾染的桃花，也會變得不潔。
當然，這些都是道聽途說。
我要講的故事發生在幾年前。
有一名容貌俊秀的書生進京趕考，機緣巧合之下，他在鎮子上認識了一位名叫桃子的姑娘。
桃子是鎮上最好看的姑娘，書生對她一見傾心。
於是，書生留下約定，等到他考上狀元之後，定會風光求娶。
桃子相信了，日盼夜盼。
但她出生貧寒，父親又好賭。
就在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書生考上狀元的當天晚上，桃子被他喝醉酒的父親賣進了青樓。
街道上行人歡呼，鑼鼓喧天，世人在慶祝她的心上人獲得榮耀。
唯有桃子，一牆之隔，在靡聲艷語中深深墮落……
書生遵守了自己的諾言，回到桃花鎮來娶走桃子。
可惜紅顏已不在。
於是他留下一句前朝詩人筆下的名句——『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然後吊死在了兩人相遇時的桃林。
桃子聽聞此事，也相繼懸樑自盡，雙雙殉情。
所有人都說，是桃園裡的桃花仙感受到了兩人的怨氣，想要為他們報仇！
只要天黑之後，還在街道上遊蕩的人。
第二天都會化作桃花仙的養料……」
老頭講完了故事，屋外忽然狂風大作。
好像真的有所謂的桃花仙。
他趕忙將桌上的燭火吹滅，聲音裡帶著顫抖，小聲告誡幾人，「是桃花仙，桃花仙來了！」
幾人原本只以為是子虛烏有的巧合，並沒有放在心上。
沒想到，伴隨著呼嘯的風聲。
有一串不輕不重的腳步聲響起。
就好像有人在踮著腳尖走路，噠，噠，噠……
規律，又漫無目的。
仿佛是在夢遊。
黑暗之中，尹朝轉頭看向午夜，他本想湊近對方小聲商討對策。
沒成想只來得及抓住對方的一片衣角。
下一秒，午夜踹開了客棧的木門。
外面已經升起月光，慘白的光亮落進屋內，尹朝看見客棧老闆震驚又錯愕的呆愣著。
好像回到了剛開始的時候，午夜在看見鬼怪後一腳踹開柴垛的情景。
他當時也是這樣震驚又錯愕。
龍藏和良辰很快跟了上去，安念也來到門邊觀察。
尹朝探頭出門，看見空曠的石板路上，空無一人。
只有風吹動路旁的碎布和竹籃，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許鳶跟在安念身後，緊張的咽下口水，「沒……沒人？」
看來，他也聽到了剛剛的腳步聲。
尹朝轉頭，客棧老闆已經躲進了桌下，一邊顫抖著一邊念叨，「桃花仙莫怪……桃花仙莫怪……」
又待了一會兒，風聲中再無腳步聲。
幾人折回客棧，將門鎖上。
油燈重新亮起，客棧老闆也從桌下鑽出來。
他面色煞白，哆嗦著伸出手指指向午夜，然後又指向良辰和龍藏。
看起來像是氣的說不出話來。
平復了一會兒，才結結巴巴怒斥，「你們，你們不要命了嗎！你們不要命！我還要命呢！
晚上出門的人都會變成桃花仙的養料啊！
你們怎麼就是不信！
怎麼就是不信啊！」
他有些神經質的重複著最後一句話——你們怎麼不信。
尹朝皺眉，拍拍老頭肩膀，「沒事吧？」
老頭的脖子忽然一百八十度旋轉，幾乎將整個腦袋扭到了背後。
他大張著嘴，眼睛瞪著天花板，帶著紅血絲的眼球一點點突出來。
聲音也慢慢變調，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
「你們怎麼不信！
你們怎麼不信！
你們怎麼不信！
……」
嗬嗬的出氣聲粗重又沙啞，仿佛是有人掐著他脖子。
借著油燈，尹朝看見老頭嘴巴里蠕動的根莖。
它們像是一條條軟體蟲子，長著環節，通體綠色，大小不一。
那些根莖爭先恐後從他嘴裡鑽出來。
在最先鑽出來的那株根莖頭上，肉眼可見的長出一朵花苞。
帶著血腥味的桃花香在房間內瀰漫開來。
老頭的身子緩緩轉動，歸復原位。
一朵人面桃花在他臉上盛開。
燦爛而妖冶。
這是尹朝也是其餘幾人第一次親眼看見人面桃花產生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