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安淮第一次，遇見她看不透情緒的人。
他好像在笑，眼神深處卻不帶有任何喜悅。
那些浮於表面的情緒，仿佛是他為自己塗制的一層偽裝。
她做了這麼久的刑警，遇見過許多罪大惡極之人，眼前的小昭，帶給她的感覺和那些人一樣。
面對殘忍的麻木不仁，還有習慣性的偽裝成正常人。
察覺到安淮眼神中細微的審視，尹朝沒有解釋，也不想多做解釋。
他走出房間，從虎哥尚還溫熱的屍體上拿走直播的手機。
或許因為他是NPC，虎哥死亡之後屬於他的直播間並沒有因此關閉。
尹朝看見屏幕右上角只剩下三位數，還在不停下降的人數。
還有彈幕上飄過的一句句問號。
彈幕：「？？？」
彈幕：「剛剛的響聲真是槍響？」
彈幕：「跑下樓忽然像是進入另一個世界，這種的也太恐怖了吧！」
彈幕：「不是，虎哥呢？真涼了啊？」
尹朝將攝像頭翻轉，還留在直播間的觀眾只來得及看見一閃而過的虎哥屍體。
然後屏幕上驟然出現一張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俏臉來。
直播間的人數立刻穩定了下來，只有寥寥無幾的彈幕在關心虎哥的屍體。
剩下大多數人，像是都沉浸在了尹朝的盛世美顏中。
彈幕：「我去我去，帥哥你誰？」
彈幕：「我沒看錯的話，這是虎哥的司機小昭？」
彈幕：「不是，我忽然就理解了剛剛裝哥為什麼先和司機打招呼了！」
尹朝粗略翻看了一下彈幕，朝著觀眾們打了一個招呼。
大美和安淮出來，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小昭你瘋了吧？現在還直什麼播？」
大美驚訝道。
安淮眼裡也露出一絲不贊同的神色。
尹朝沒有理會他們，點開主播PK的選項，然後選中了白敘的直播間。
他現在是玩家中觀看人數最多的一個直播間。
點擊沒多久之後，白敘便接通了。
他的屏幕很黑，像是在什麼密閉空間。
尹朝順勢將音量調大，能夠聽見周圍時不時傳來女孩的啜泣聲。
看見那張熟悉的臉出現在屏幕上時，白敘有些失神。
他不禁喊出口，「尹朝？」
尹朝再一次糾正，「是小昭。」
然後連忙趕在白敘說話前詢問，「你現在是在哪裡？怎麼和我們這邊不像是一個地方？」
白敘那邊的直播間響起滋滋的電流聲，那個若隱若現的哭聲開始越來越大。
就好像是女人趴在白敘背上，頭顱距離手機的收聲口特別近。
「嗚嗚嗚……嗚嗚嗚……我好疼啊……我好疼啊……」
彈幕開始瘋狂滾動，大家都嚇得不敢看。
生怕白敘黑色的屏幕上忽然出現一張慘白的鬼臉。
尹朝皺眉，表情有些不耐煩。
「你能不能先小聲一點，哭的太大聲了，我有些聽不見別人的聲音。」
他好像真的是在和對面的鬼怪商量些什麼。
彈幕滾動的速度暫停了一瞬，哭泣的女聲也同樣暫停了一瞬。
白敘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怎麼了……我的信號不好嗎……」
「有哭聲？我這邊很安靜，什麼都沒聽到。」
尹朝這才滿意，舉起手機問白敘，「你知道自己的位置嗎？」
「我看見那個紅色衣服的女鬼，跟著她在樓梯上跑了很久，應該是來到了一樓，然後……滋滋……滋滋……」
白敘的聲音又開始模糊不清，這次甚至直接斷開了連線。
不過幸好，他們還是得到了一個關鍵地點，一樓。
「走，去一樓看看。」
安淮道。
其餘兩人一致同意，帶著虎哥正在直播的手機前往一樓。
尹朝一手拿手機，一手提燈。
他再次點開方才的熱榜排行，裡面只有十個直播間，是剩下的九位玩家和虎哥的直播間。
就在剛點開這一瞬，直播間變成了九個。
尹朝看見彈幕有人說，那個主播被從天花板上掉下來的人頭給咬死了。
忽然，走在最前面的安淮停下腳步。
她從腰間掏出配槍，做了一個禁止的手勢。
沒多久，不遠處響起了腳步聲。
安淮小聲說，「是個成年女性，身材偏矮小。」
憑藉著微小的腳步聲就能判斷出來人的身高體重還有性別，尹朝忽然明白了，安淮在職不久卻升官那麼快的某些原因。
他們在燈光的籠罩下，屏氣凝神目不轉睛的盯著拐角處緩緩走出的身影。
是那個玩家中的矮個子女生。
她左顧右盼，舉著手機一點點前進著。
「是粉絲啊。」大美小聲道。
雖然籠罩在長杆燈下，但大美還是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
安淮轉頭，「你們認識？是熟人？」
大美搖頭，「也不算很熟，但她是報名參加虎哥直播的粉絲，我對她印象挺深的。」
安淮了解，轉向尹朝，「我需要將她帶到安全的地方。」
尹朝歪歪頭，覺得安淮的這一行為有些多餘。
能夠在副本生存下來的人，都不會是什麼絕對的好人。
而且他看過矮個子女生在剛開始的表現，他並不認為，對方像她表面呈現出來的一般簡單。
安淮看出了他的疑惑，她站直身體，挺拔的背脊像是一棵生長在戈壁荒漠的白楊樹。
「我知道現在的情況，但是，我是一名警察，如果連我都開始權衡利弊，那會有誰會成為人民最堅實的護盾呢？」
她說。
然後接道，「你們可以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先走，我得告訴她這裡現在大致的情況。」
尹朝從來不懂得這些捨己為人的人類。
但是他想到了甘願自殺，一次次成全自己的002號午夜，或許那也是一種奉獻。
尹朝心底忽然柔軟了許多。
儘管這種無差別保護人的責任心，他並不認可。
但是人類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信仰。
這使得他們在面對巨大災難的時候，總會迸發出無限生機。
尹朝選擇相信安淮。
他點頭，「我願意相信你。」
大美也連忙道，「對對對，警察同志就是應該像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