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寶壽道長,你中計了!

  寶壽道長舉起劍來,四處掃過,忽然皺眉。

  不是伏殺他麼?

  怎麼不見人影?

  他低頭看了一眼,不由錯愕。

  這個想要將他罩住,反而被他斬成兩片的物事,竟然是一件僧衣。

  玉恆老鬼是閻羅殿的邪修,門下弟子也沒有僧人打扮的,這哪來的僧衣?

  「這……」

  寶壽道長心中詫異,多了幾分疑惑。

  然而就在這時,前方有光芒閃爍,似乎因為這件僧衣毀去,又有物事開始展現異狀。

  他往前邁步,臨近前來,便見有個大碗倒扣在地上。

  細看之下,寶壽道長想了想,才記起這玩意兒應該是佛門僧人常用的缽盂。

  但是這缽盂倒扣在泥土間,光芒閃爍,金光熠熠。

  他目光微凝,然後用法劍一掃,將這缽盂挑了起來。

  缽盂之下,赫然是個人頭!

  驀地,這人頭瞬間抬起。

  只見他眼眸赤紅,披頭散髮。

  「呔!」

  寶壽道長退了一步,一劍就要劈下去。

  「大人救命啊……」

  那個人頭一見寶壽道長模樣,當下叫出聲來,險些就痛哭流涕。

  寶壽道長的劍停在了他的頭頂,細看之下,竟是獵妖府的斬妖吏之一。

  這廝整個身子被埋在泥土裡,只留個頭在地面上,還被個缽盂給倒扣住。

  「你就是林燕麾下的白衣斬妖吏?」

  「正是屬下。」這白衣斬妖吏眼睛通紅,臉色蒼白,披頭散髮,顯得狼狽不堪,澀然道:「屬下奉命來這村落查探,準備接引災民,誰曾想踏足這裡之後,這一個大碗就從天上砸了下來,罩住屬下的腦袋,將屬下整個身子都砸進了地里,若不是大人到此,只怕就要活活悶死在這裡了。」

  「你好歹是鍊氣境,再悶三天也死不了。」

  寶壽道長提著他腦袋,像是拔蘿蔔似的,將他整個身子從土裡拔了出來。

  這傢伙一身白衣,滿是泥土,污穢不堪,精神也顯得十分萎靡。

  此人名為馮乘,是鍊氣初境修為,但初入獵妖府,功勳不足,暫為白衣斬妖吏。

  「多謝大人。」

  馮乘喘息著,癱坐了下去。

  他不單是被埋在土地上。

  在缽盂將他倒扣在地上後,他用盡一身真氣,去衝擊這個缽盂,也沒能脫困。

  到了此刻,真氣近乎耗竭,已經是虛弱不堪。

  寶壽道長揉了揉眉宇,問道:「你進入這座村落,發現什麼異常沒有?」

  馮乘微微搖頭,說道:「這座村落已經沒人了。」

  如今在白羊縣境內,已經十室九空,全村餓死也顯得不再稀奇。

  寶壽道長伸手一攝,將地上的缽盂取到手上。

  缽盂光芒閃爍,似在掙扎。

  內中似乎還有殘存的力量。

  但寶壽道長真氣壓制,當下便將缽盂壓住。

  「這裡怎麼會有佛門法器?」

  「屬下懷疑,災情之初,有佛門高僧遊歷至白羊縣。」馮乘頓了一下,說道:「缽盂鎮壓屬下之時,屬下以真氣對抗,發覺這缽盂之中殘存的力量是無根之水……興許是之前煉神境邪修在此興風作浪,那位高僧想要保住這座村落,可時至今日,他恐怕是已經坐化了。」

  「嗯……」

  寶壽道長應了一聲,沒有多說,神色如常。

  只是他心中微動,若是照此說來,這位大師執念未消,察覺到有其他修行人踏足此地,恐是對這座村落抱有惡意,所以屬於這位大師的法器,便要來鎮壓入侵的修行者?

  「把這座村落搜一遍,看這裡是否真有祭壇!」

  寶壽道長往東,馮乘奉命往西,二人分頭搜索這座村落。

  而寶壽道長沿著村中泥土路而行,看著兩邊泥瓦房屋,默然不語。

  他抬頭看了一眼,因為煞氣沖霄,陰雲覆蓋,此刻仍是細雨如絲,顯得十分寒冷。

  他真氣外放,雨絲隔在身外,但寒意卻無處不在。

  這座村落,怕是有二三百戶人家,曾經也是炊煙裊裊上雲空,土巷泥路間充滿童聲笑語的地方。

  但是現在,寂靜無聲。

  寶壽道長在這死寂的村落間行走。

  偶爾可以從門窗之間,看到裡邊餓死的屍骨。

  他忽然站住腳步,看著泥路的角落處,有一具幼小的骸骨,恐怕才只兩三歲。

  「玉恆老鬼……」

  寶壽道長抬頭望著天空。

  白羊縣中,有多少個這樣的村落?

  白羊縣十四萬百姓,足足死了近十萬之多!

  他心中有一股難言的鬱氣在積蓄著。

  不斬這老魔,鬱氣難消!

  寶壽道長就地掩埋了這具幼小的骸骨,繼續往前。

  未過數百步,他又停下了腳步。

  前面一片空曠之地,也有一具森森白骨,已身首分離。

  但是在那白骨的手中,緊握著一串佛珠,依然綻放著微弱的光芒。

  「……」

  寶壽道長沉默了一下,然後走近前去。

  這骨骼是散碎的,但隱隱泛著金光。

  這大約就是那位佛門高僧了。

  從金骨來看,其佛門煉體功法,已登堂入室。

  他施了一禮,正要收拾僧人遺骸,卻發現在骸骨的身旁,放著一本簿冊。

  寶壽道長伸手一攝,將簿冊取在手中,翻開一看,神色微沉。

  ——

  第一頁。

  今年開春以來,未見雨水,族長憂慮,恐有旱災。

  朝廷至今沒有賑災,隔壁鄉鎮上,已經餓死人了。

  村里餘糧不多了。

  ——

  第二頁。

  村里開始餓死人了。

  今日家中米倉也已見底。

  族長讓大家均分糧食,家中有餘糧的,救濟窮困的,等待朝廷賑災,眾人能夠齊心,便餓不死人。

  而今日午後,青壯年上山打獵,採摘野菜後,我見族長將野菜贈予老人,自己兜里只留了幾根野草。

  ——

  第三頁。

  每天都有人餓死。

  也有孩子丟了,族長帶人抓了陳友語,從他家裡的菜瓮里搜出了半截屍體。

  族長說,人有禮義廉恥,道德底線,縱死也不能逾越,才可區分於禽獸。

  陳友語滅絕人性,喪心病狂,與禽獸畜生無異,該殺!

  ——

  第四頁。

  人性漸漸消失了。

  吃的都沒有了,有人覺得苟活無用,便自殺了。

  聽說隔壁鄉鎮,有人不忍吃掉親生骨肉,易子而食,慘絕人寰。

  我不敢信,但今日村尾的寡婦羅嬸,她孩子餓死了,有人想要吃她的孩子,她抱著孩子跳了井。

  族長很憤怒,他德高望重,一向威嚴,可是在這個時候,他已經壓不住所有人。

  ——

  第五頁。

  村里來了個僧人。

  他說佛祖慈悲,能割肉餵鷹。

  他說他修行有成,血肉可以再生,願以一身血肉,養活眾人。

  ——

  第六頁。

  僧人真有血肉重生的本事。

  但他血肉生長的速度,已經變得很慢,我覺得他也要死了。

  族長認為,人可以死,不可以與禽獸畜生一般,滅絕人性。

  於是族長和其他幾個族老,還有三兩個年輕書生,想要保住僧人,但村裡有人瘋了。

  然後族長也死了。

  有良知的人都死了。

  ——

  第七頁。

  僧人死了。

  他已經長不出新的血肉,可不知道是誰,怕最後也爭搶不到僧人的血肉,於是在爭搶的時候,砍掉了僧人的頭。

  僧人的頭滾到了我的面前。

  他問我。

  錯了嗎?

  我不知道。

  但我吃過他的肉,我知道我錯了。

  像我們這樣的人,已經是魔了。

  其實我們都該死了。

  ——

  「想用這個,壞我道心?」

  寶壽道長面無表情,拋了這本簿冊,看向左邊房屋一側,說道:「既然沒有離開,想必你也準備好了被貧道誅殺的準備,出來!」

  聲音落下,只見泥屋之內,走出一個黑袍人來。

  這黑袍人年逾花甲,面容消瘦,眼神複雜。

  「老夫趙奇,閻羅殿玉恆長老的真傳弟子。」

  「有什麼遺言?」

  「寶壽道長,你中計了。」

  趙奇面色複雜,嘆了一聲。

  而就在這一瞬間,西北方向的天空,轟然震響。

  有一道黑色的光芒,沖霄而上!

  又是一顆天魂珠煉製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