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源山上,舊觀門前。
小熊妖領路,四名紅衣斬妖吏在後跟隨。
這種場景,放在外界,必是顯得極為詭異。
因為獵妖府的斬妖吏,職責便是斬妖,而在他們面前的,就是一頭小妖。
若放在外界,這樣的小妖,他們早就隨手砍了。
若放在其他地方,遇見跟妖物為伍的修行人,也早就興師問罪了。
但是在這裡,便都大不一樣了。
只聽得趙姓男子輕笑著道:「道長竟是養了這樣一頭憨態可掬的小熊,看來真是一位風趣之人。」
另一名紅衣斬妖吏則又說道:「傳聞古之聖賢,以仙禽神獸看家護宅,我觀道長實有上古聖賢之風範,未來這位小熊道友,想必也是能與仙禽神獸並肩的。」
小熊走在前頭,聽得這話,心裡舒暢,嫌棄之意減少了三分,想著這兩個傢伙還是挺有眼力的,其實沒那麼憨呆。
進了舊觀當中,便見一個年輕道士,面容俊朗,清逸脫俗,他負手而立,面上含笑,似乎等候多時。
「獵妖府紅衣斬妖吏楊文離,見過道長。」
楊文離當先上前,眼神複雜,面帶歉然,低聲道:「前次在金陽縣衙,晚輩有眼無珠,不識真人當前,還望道長恕罪。」
寶壽道長笑著說道:「道友說笑了,當日你一番好意,貧道怎會不知?只是今日你到此造訪,又帶領這三位道友,可是有事來訪?」
楊文離神色異樣,旁邊三名紅衣斬妖吏也都心中微凜。
剎那之間,道觀之內,氣氛似乎凝滯了三分。
「道長……」
那趙姓男子,上前恭敬施禮,道:「在下獵妖府紅衣斬妖吏趙尋,今次到此,主要是請道長,為我等指點迷津。」
寶壽道長神色微動,看向此人。
從一開始,他就覺得四人之中,以此人為首。
四人都是紅衣斬妖吏,而楊文離修為最高,但偏偏地位最高的,卻是這個趙尋。
他掃了一眼,看見此人腰間的令牌,當即明白過來。
此人是大夏王朝一手栽培出來的修行者,如今被調任獵妖府,擔任紅衣斬妖吏。
而楊文離雖是獵妖府斬妖吏,但他本身是玉龍仙宗的外門長老!
同是獵妖府的紅衣斬妖吏,但畢竟親疏有別,地位高低自有不同。
「不知何事,貧道這鄉野之士,如何指點迷津?」
「道長太過自謙了,您一劍斬天,震撼人心,我等敬佩不已。」趙尋感嘆道:「高人隱於世,我獵妖府竟然不知豐源山上,有您這一位真人,是我等太過失禮了。」
「趙道友實在過獎了。」
寶壽道長淡淡說來,神色如常,似乎對這讚譽,毫不在意。
趙尋見狀,也不再自討沒趣,當即說道:「聽聞前些時日,永堯河水位上漲,卻一日之間,消失無蹤,浩蕩大河,一日乾枯,不知……」
寶壽道長平靜說道:「妖孽作祟,貧道斬妖之時,沒有分寸,把大河燒乾了,實在是貧道學藝不精,造詣不足,把握不了,說來慚愧……」
場中氣氛一時沉寂。
焚江煮河,把大河燒乾了?
這叫學藝不精,造詣不足?
這就是說來慚愧?
汝細聽,人言否?
「……」
趙尋沉默了一瞬,才道:「道長將永堯河眾妖斬滅,是否曾將妖物屍骸,送至南泉縣衙?」
這話一出,其他三名斬妖吏,都不由得心頭凜然,各自都不禁摸了摸袖子內側貼著的神行符,看看這逃命的寶貝還在不在。
「有啊。」
寶壽道長毫不掩飾,點頭說道:「怎麼了?」
趙尋聞言,略有錯愕。
他本來覺得,這樣深不可測的煉神真人,根本看不上小妖的屍首,根本看不上區區萬餘兩銀子的懸賞。
他甚至想過,是不是眼前這位真人,燒乾了永堯河,便飄然而去,另外又有個年輕道士,將妖物殘骸收拾了,拿去南泉縣換取獎勵。
但卻沒有想到,眼前這位道長,承認得如此乾脆。
而且,如果真是兇徒,應該撇清關係,不該這般坦誠才是。
「那道長……」
趙尋聲音一頓,按捺住心中緊張,低聲道:「可識得周應否?」
這是此案的關鍵一點!
四名紅衣斬妖吏,都覺得手心冒汗。
然而就見得寶壽道長皺了皺眉。
「周應是誰?」
「……」
四名紅衣斬妖吏不禁對視一眼。
他否認了!
他沒有承認!
有大問題!
「周應是我獵妖府的紅衣斬妖吏,他去南泉縣衙鑑定這百餘小妖,並發放賞錢……」趙尋深吸口氣,才沉聲說道:「但是他死了。」
「原來就他叫周應啊?」寶壽道長微微搖頭,說道:「你們獵妖府的這位紅衣斬妖吏,姿態高傲,眼高於頂,沒有自報身份,讓貧道領了賞錢就走,怎麼認得他?只不過,他好歹也是鍊氣境,就這麼死了?」
「……」
四名紅衣斬妖吏聞言,均是沉默了下來。
周應此人本是散學修士出身,入了獵妖府,一朝登天,連仙宗真傳他都不放在眼裡,如這道士所說,倒也符合周應的作風。
「你們上山,是懷疑貧道有嫌疑?」寶壽道長忽然笑了聲,這般說道。
「不敢!不敢!」趙尋忙是說道:「只是,此案至今未有查明,又知曉道長當日去過南泉縣,所以想要請教道長,不知道長在當日是否見過什麼異常之處,或者知道什麼其他的線索?」
「異常?」寶壽道長搖頭道:「換了賞錢就走,哪有異常?」
「叨擾了。」
趙尋躬身施禮。
三位紅衣斬妖吏,均是施禮。
寶壽道長還了一禮,道:「來者是客,四位不留下,喝一杯清茶?」
趙尋嘆道:「我等無暇飲茶了,此案毫無線索,我等還須忙碌,請道長勿怪。」
寶壽道長笑道:「無妨,查案要緊。」
他看向楊文離,稍作點頭,然後對四人道:「對了,之前貧道說過,若有吞陰山袁嘯舟的消息,還煩請告知貧道!前次貧道斬了他的徒弟,他派孟山君來尋釁,被貧道驚退之後,至今便等不到他上門,著實讓貧道擔心……」
四名紅衣斬妖吏,都不由得沉默了下來。
你能一劍斬天,裂雲止雨,本領通天,擔心個什麼?
人家已經探知到你是煉神境的真人,避之而唯恐不及,哪裡還敢上門尋釁?
就算是袁嘯舟,也不會因為區區一個鍊氣境的弟子,去跟煉神境真人拼個生死!
「想必是袁嘯舟也懼怕道長,不敢冒頭了。」趙尋輕笑一聲,說道:「近些時日,倒也不見他的蹤跡,不知藏匿於何處。」
「這就難辦了……」寶壽道長無奈道:「貧道與他已經結了仇,萬一他今後趁貧道不在家,來這裡放火燒山可怎麼辦?再者說了,都說這種邪道之人心胸狹隘,最喜歡記仇,不死不休,萬一過個千八百年,他修煉得道,成神化魔,來找貧道報仇怎麼辦?還是趁早宰了他安心!」
「……」
一時之間,這四位紅衣斬妖吏都不知該如何回應。
吞陰山袁嘯舟雖然凶名在外,但在這一件事情上,暫時還沒體現出心胸狹隘,喜歡記仇,不死不休的舉動,反倒是這位道長的想法顯得十分「清奇」。
「道長放心,近些時日,我們會關注袁嘯舟的消息。」趙尋正色道。
「勞煩幾位了。」
寶壽道長笑著說來,道:「這些煩心事早些了結,貧道與袁嘯舟都會痛快,便是皆大歡喜。」
只要尋到袁嘯舟,然後給他一個痛快。
那麼得了賞錢,又取回仙劍的寶壽道長,自然也會十分痛快。
這就是皆大歡喜!
「告辭!」
四名紅衣斬妖吏,各自行禮,辭別了寶壽道長,徑直下山去了。
他們四人,一路下山,均一言不發。
直到出了豐源山的範圍之外。
才見趙尋長出口氣,看向餘下三人,緩緩開口。
「你們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