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靈不過百

  微雨的天空垂下綿柔雨絲,樹木抽條綠意朦朧,綠草鑽出潮濕土地,飛燕來回銜泥築巢。安和景象格外使人沉醉。

  泥古堂屋檐下,常年避居山野的齊子然,未想聞人然登門造訪,不免略感訝異,相互致意之後,淡笑開口:「魔界風波不止,你竟能抽出閒暇來泥古堂,真是使人意外。」

  「冒昧造訪,還望莫要見怪。」

  深懷歉意地躬身行禮,聞人然亦不拖泥帶水,伸手指向身旁昊天鼎,苦笑一聲道:「醜話說在前頭,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些事我就不隱瞞了。見我身旁這樽鼎,子然兄想必也內心有數。」

  「這是……」

  初時齊子然並未留意待之,此刻才順著聞人然手勢望去,仔細觀察了昊天鼎之後,悠哉神情已是一斂,道:「此物乃是鑄造神兵利器之極品,你是從何得來?」

  「為了你以後的日子安寧,具體來歷我就不多說了。」

  委婉拒絕回答此問,聞人然隨即轉歸正題:「我今日前來,是想請你幫忙鑄造一件兵刃。」

  「你有急用?」

  「務必儘快完成。」聞人然重重點頭。

  「嗯……吾之鑄術並不適合,為何不找金子陵?」

  聞人然有些奇怪地問道:「幾年前他就不知去向,難道你最近有見過他人嗎?」

  「呃,咳咳,釣魚累了,麻將三缺一,金子陵恰好湊個數。你來得不巧,他前日才離開。」齊子然尷尬笑道。

  「幾位好雅興……」

  這邊在外面打生打死,老人家們養老很舒坦嘛!

  默默憋著話不知該說些什麼,最後,聞人然也唯有無可奈何地嘆氣道:「金老妖贈出的劍,甚少避得過血腥殺戮。上回刀劍爭王一局置之死地而後生並不容易。他既逃過命劫,我看還是不要找他為妙。而且,這次我並不是要鑄劍。」

  「哦?那倒也對……三青龍骨都被熔煉種成神劍,你確實不需奢求外物。」

  腦中思緒一轉,齊子然略表贊同,隨之想起暮秋筠,隨即問道:「丹青見劍靈呢?」

  「來的路上偶遇風光,她帶著秋筠和秀心,一起去時雨崖看瑤映了。嗯,此番前來,我便索性將疑問一併討教。秋筠之前對我講過,她的額頭偶爾會疼,是否是龍骨的原因?」

  「你是指她可能生出龍角?三青龍骨會作用於靈體,外貌上的些許變化並不值得大驚小怪,順其自然就好。」

  說到半途戛然而止,齊子然停頓許久才接著問道:「若是我所記不差,丹青見生出劍靈也該有三十年了。」

  「是又怎樣?」

  「既然如此,靈不過百的道理就需向你詳說了。世俗之中,人體已屬弱小,而靈軀雖別有奧妙,實則卻是脆弱。靈不過百,並不是指剛好百年,必然靈散劍死。而是過了百年,劍靈就將陷入衰老。這種腐朽並不表現在外,只不過本質上變得更為虛弱,有時連其自身都不自知,甚至還會自認另有進步。可一旦靈體受到傷害,往往就很難找到挽回的方式。當然,類似人魂占劍體的特殊存在,並不在此討論範圍。」

  「衰老……」

  齊子然一言令聞人然陷入回憶。靜思許久之後,聞人然突然張口吐出兩個無關的名稱:「掛日刀、流螢劍。」

  「不錯。刀光映忠魂,劍影照義魄,刀行如掛日,劍走似流瑩。」

  見聞人然提起曾經的兩口神兵,又是討論對味的問題,齊子然談興一起吟完小詩,舉杯飲茶旋即定下心思,細細解釋道:「當年掛日、流螢兩名器靈,因為十方靈動的蠻橫,遭受滅頂之災,導致刀斷劍廢,便是一項實例。」

  「我明白了。」

  聞人然擰著眉頭道:「不過在我印象之中,十方靈動存在的歷史應該更為久遠才對。」

  「十方靈動的鑄材,本就勝過掛日與流螢。何況,常年伴隨葉小釵南征北戰,兩口兵刃早已不堪重負,器靈消亡成為廢鐵亦不稀奇。而我之前提過,靈體在受到傷害之前,並不會表現出衰弱的徵兆。你再仔細一想,十方靈動是如何死亡,就該清楚她其實也早到了衰亡的時候。」

  「這樣說至多再過一個甲子,秋筠也會面臨相似的困境?」

  「以修煉神通彌補靈體一般易受詭術克制的缺陷,世間能與三青龍骨比肩的鑄材又屈指可數。按照常理推論,丹青見劍靈應當不會遇見必死的難關。但,世事無絕對……」

  「補救的方式?」明白此理聞人然亦不多問,直截了當詢問解方。

  齊子然目光轉盯向聞人然腰間,嘆息道:「由虛轉實。答案,就在你的劍鞘之上。但到了這等程度的神兵,蘊化出的劍靈想要轉化肉身,絕非易事。」

  「劍鞘,鐵骨,由虛轉實,陽鐵生肉身,冷灩。」

  瞬間將信息串聯,模糊中似乎冷灩亦說過相仿的字句,聞人然隨之明了一切,但卻絲毫高興不起來。

  冷灩常年不能離開傲峰半步,就是因其無法壓制,本身鐵骨帶來的天生熾熱之溫。

  她之鐵骨乃是用於鑄造,號稱完美的天之神器涅槃。連織劍師都無法消弭其隱患,由此亦知要過此關是何等艱難。是以對齊子然的後半句話,聞人然一點反應的意願都沒有。

  然而,雖說有些苦惱,但有數十年的緩衝時間在,聞人然亦不急於一時處置。

  畢竟,若連棄天帝那關都過不去,操心久遠後的難題未免杞人憂天。

  深吸了幾口氣,將此信息牢牢印在心上,聞人然將紫天筆與至邪尊貴的寶刀一併取出,道:「老哥的話我都記住了。但咱們也不能忘了今日的正事。」

  「筆,原來是要送給弟妹。」

  齊子然微感訝異,旋即覺感理所應當,乾脆地從聞人然手中接過邪之刀,端詳道:「刀上殘留數道至極邪氣,更有一股洶湧邪能蘊含其中。如此凶戾之物,想必就是之前鬧得風風雨雨的嗜血皇者歷代傳承神兵?」

  「沒辦法……這個年代不拿件所謂的神器,大家都不好意思不出門打招呼。有儒門的背景收藏,吾妻的紫天筆亦是上等,對付普通雜魚和一般戰將當然綽綽有餘,但要碰上真正的高手卻未必能占得便宜。所以,只能麻煩一回子然兄了。」

  「難怪你會將鼎帶來。」

  「呵。」

  走了一趟三十年後滅絕希望的世界,聞人然順手牽羊帶回來的,也只有擊殺邪之子從其身上所得,為了對付夜重生所帶回的邪之刀。

  概因未來公法庭一旦建立,楚君儀和夜重生之間對上,就是遲早的事。而既從鼎爐分峰取走了昊天鼎,利用其神效重煉紫天筆,給黑暗之間主人一個意外的驚喜,聞人然當然做得心情十分爽快。

  一邊思考,聞人然動作絲毫不慢,緊接著又拿出星辰軟砂,道:「這東西不用添加進去,最後在鼻尖撒上粉就好。」

  「吾很清楚該怎樣做。只是這口刀內中所蘊邪能,恐怕超出吾所能解決的範圍……」

  「唔,能不能用昊天鼎返本歸元的能力,將之順便由邪轉正,只留下最精粹的能量?」

  「鑄術沒有那樣簡單。如果所有壞人都可回頭,苦境的世道還會這樣混亂嗎?」

  世間事難以盡善盡美,總不可能便宜都被自己人占盡。又想起暮秋筠的未來,聞人然唯有無奈嘆道:「遺憾。那就不用多管。我幫你把它禁錮住,隨便邪天御武它鬧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