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祥和的世外淨地,茂林修竹,鳥語花香。站在悲嚎刀前,慮及殘林規矩的聞人然,卻是不知該不該即刻踏入。
要不是事情惹上了門,聞人然真不願意打擾,此地一個根本不適合進入江湖的人……
「名劍俱壞,英雄安在,繁華幾時相交代?」
只是聞人然剛遲疑一瞬,頭頂已然出現了如水波蕩漾般的透明光球,隨之響起感懷詩號聲:「貴客來訪,皇甫笑禪有失遠迎。」
「唉,你行動不便,何必這麼客套……」
聞人然背著身輕輕擺了擺手,暮秋筠立即知趣地煙化融入丹青見,接著讓楚秀心跟著申屠東流,去了殘林眾人避居之地。
循著空中所留氣息,一路慢行前往會客之地。沿途所見,殘林內的布置十分簡單,皆如普通的農家院舍。但安寧祥和的氛圍,卻是外界所未有。
深入竹林小徑,居中辟開一片空地。簡陋的石亭下茶煙裊裊,安然靜坐得殘林之主伸手相邀。
聞人然穩步向前,依勢坐在對面,略表歉意道:「破壞你的規矩真不好意思。」
「東流沒有阻攔,那就足夠了。」
說話時微有些溫吞含蓄,卻帶著一股能夠感染人心的親和力量。皇甫笑禪整個人都很乾淨,乾淨得連沾上一點世俗之氣都嫌污穢。而眉間一點難去的苦色,總是令人不由替其擔憂。
不過,本人卻像是全無所覺的樣子,皇甫笑禪道:「劍子人在內中,你要去一見嗎?」
「又沒缺胳膊少腿,不急。今天我是專程來找你。」
「嗯?」
殘林之主和聞人然並不熟悉,因此聽見這個答覆不禁倍感迷惑,稍一怔神道:「是為何事?」
「皇甫霜刃。」
簡簡單單一個名字,但已足夠打破心房。聞人然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任何方式都不如直言正題來得有效。
因為,皇甫笑禪太過仁慈溫柔,心軟到一點都不適合殘酷的江湖。與其讓他被寰宇奇藏套牢利用,倒不如乾脆地將之點破。
反正,只要南宮神翳在世一天,寰宇奇藏與正道都不會是朋友……
「他?!」
笑禪非禪,霜刃拾年。
二十年……已經不知過去了多少個二十年。春去秋來,一直未曾忘卻之人的名姓入耳,頓令皇甫笑禪心湖波動:「你有他的消息?」
鼎爐分峰六人對羽人非獍始終保持著關注,笑禪再怎樣避世,亦無法棄神刀之主於不顧。所以略一思索過後,聞人然還是由此切入道:「要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孤獨缺是很好的求證對象。但在那之前我要奉勸林主一句,皇甫霜刃已經不再是當年的皇甫霜刃了。」
「他在哪裡?」
「不急。不久之後,他應該會來找你,商討有關刀瘟患劍的舊仇。」
患劍的身份,以慕少艾的交際圈推測,聞人然並不認為皇甫笑禪當真不知情。只不過殘林之主實在是太仁慈,以至不忍向一名誠心贖罪者尋仇。
但喪盡天良的刀瘟不同……
沒等皇甫笑禪繼續詢問,聞人然便一五一十地詳述道:「滅人滿門,肆意濫殺,無論如何刀瘟都該死。或許皇甫霜刃對你不會存有惡意,但用怎樣的方式解決這樁仇恨,我覺得都不該被一名目前心向邪道之人利用。林主認為呢?」
「嗯,他是誰?」
「翳流軍師寰宇奇藏。當然,眼下他的身份仍是秘密,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還請林主替我保密。」
「……自是該然。」
雖然「翳流」兩字入耳,便讓皇甫笑禪的心猛地一沉。但比起懷疑皇甫霜刃,他卻還是寧可認為一切都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輕輕點頭應聲,皇甫笑禪眉頭深鎖道:「家兄之事,多謝轉告。」
「不客氣。其實你若有難處,我十分願意代勞。」
「並無為難。只是,皇甫笑禪尚有一問,不知當不當講。」
「但請直言。」
靜靜深思許久,皇甫笑禪道:「百多年來,這條江湖血路,你是否有厭倦過?」
沒想到皇甫笑禪會突然這樣問,轉瞬又覺以他的個性似乎亦是意料之中。聞人然未多猶豫,便坦然答道:「以前確實有一段時間是那樣……不過,現在我已經不把它當作負擔,也就無所謂厭倦疲憊了。」
「嗯?」
「這條江湖路就是適者生存,註定有些人無法適應。我有非如此不可無法心安的理由。而各人之路不盡相同。林主,世外殘林如今這樣就很好,沒必要勉強自己做不願意的事。」
從一開始,聞人然就未想讓皇甫笑禪介入過深。
對方拳拳之意自能領會,皇甫笑禪也非是不清楚。但在了結舊仇和與皇甫霜刃會面之前,殘林之主還是自認,暫時退不得這殘酷而血腥的江湖。
因此,出口也只能是一個不確定的答覆。
「吾會考慮。」
「還請務必三思而後行。」
交淺言深,卻也不覺逾矩。見申屠東流走回,皇甫笑禪頷首示意。聞人然亦不再勸,輕聲一嘆便跟著申屠東流,去往內中探望劍子仙跡。
勸誡笑禪隱退,乃是必行之舉。但皇甫家兩兄弟之間,總有一份難言的默契,聞人然想想路上還是又提醒了一下申屠東流,以免被人利用亡於刀瘟之手。
至於其他的事,總得留當事人思考的空間才行……
日光半斜落下,竹林樹影斑駁。獨坐亭中的皇甫笑禪,右掌按住有些發悶的胸腔,心情更轉鬱結,仰首青絲掩面,唯有低聲吟念,悵然不已。
「……想興衰,苦為懷;東家方起西家敗,世態有如雲變改。成,也是天地哀;敗,也是天地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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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不見,仙長你體虛了啊。」
「你的笑話比我的更冷了……」
接人離開殘林,一路護送著劍子仙跡前往再生涅槃。聞人然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劍子仙跡發覺對方的不懷好意。
只可惜聞人然顯然沒有那種覺悟,低頭看了眼懷中熟睡的女童,認認真真地說道:「但是連我女兒都沒笑,顯然你說得不是事實。」
「是嗎?」
拿睡著的孩童作證,聞人然果真是無恥至極。劍子仙跡乾咳一聲道:「佛劍狀況如何?」
「佛劍大師,大概比你略好一點,也就是還能打的程度。畢竟沒山之行對修為損傷不小。雖然萬聖岩替大師治療,但連日沉傷累積下來,絕非短時間的療復便可痊癒。」
「這……只要還能舉得動佛牒,吾相信佛劍定是無恙。」
三先天互相的交誼,並不需要流於言語。談笑之聲深藏關懷,劍子仙跡又道:「吾如今重創在身,就不拖累你們了。」
「有事我們不會客氣,你就先安心養傷。」
眼下這個關口,不容太多缺失。與其讓劍子仙跡帶傷參戰,還不如療復元功再圖後續。
一步一步走上山道,很快便要到達再生涅槃。聞人然卻突然停下腳步道:「上面機關布置我不清楚,就不送了。」
「不一同入內休息片刻麼?」
指了指萍山所在方位,聞人然苦笑一聲搖頭拒絕:「慕少艾和南宮神翳的恩怨必須抓緊解決。而且,用不了幾天雲人就要和旱魃交手,我哪有休息的工夫?」
「嗯,那好。」
雖然尚有些懷疑,劍子仙跡一時卻也猜之不透哪裡不對,思索後還是應道:「若缺人手,你等隨時可以遣人來此尋吾。」
「知道啦。你重傷未愈,還是別在外面吹太久的風,咱們就此別過。」
「請。」
站在原地,目送著劍子仙跡進入再生涅槃,聞人然確認無誤之後,面色卻突變得一臉同情,抱著秀心化光而去。
咳,再生涅槃的機關布置,沒有知根知底熟稔非常的人,聞人然又怎會知情?
而要安撫任性奇葩的滅定師太,哦,現在的劍子仙姬,把再生涅槃的機關排設盡數轉告,絕對不是疏樓龍宿本意,完全是迫不得已的嘛。
死道友不死貧道……劍子仙長你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