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瀰漫,川流湍急。入眼,是參天入雲孤峰雙分。河岸鬼魅之影,仿佛故布疑陣,躥伏林間。重重凝厚的水汽之中,飄蕩著熟悉的清聖氣息,聞人然低聲道:「果然是虛字訣。」
相比於聞人然的習以為常,赦生童子卻對另外一股氣息,更為感興趣。概因血緣之故,赦生童子能夠清晰察覺此地殘存魔息,就算在異度魔界亦少有能及……
「天邈峰快到了,為了不破壞日後那兩人的會面,咱們另尋路徑進入。」
沒興趣來一段「這是很長很長的故事」的聞人然,說完便伸手按住赦生童子肩頭,兩條身影驟然拔空逆著銀練瀑布飛快向上。
天崩山瀑,陡峭險絕。片刻之後,兩人落身巨木之上,同觀著上古掌印。一招「虛無玄蹤」,竟是五式並存,強中化虛,虛中藏韌,挽回天邈峰崩裂之勢,別見武痴精純修為。
而在另外一側,貫天神印深入山體,但以「虛無玄蹤」韌勁綿長,猶能維持雙峰不倒。
「一掌化納雙勁,撐住天崩關不塌。武痴真乃學究天人,已臻修行化境。」
勝過銀鍠朱武一籌會是怎樣的艱難,聞人然心知肚明。就算結合虛字訣與「返無·歸一」之原理,別出心裁另創新篇。但在武痴留招面前,聞人然仍是不禁發出由衷欽佩。
「朱皇失敗……」
在異度魔界,無魔敢質疑銀鍠朱武首席戰神的地位。但就算那樣一名強者,竟也在苦境輸人一籌。一向冷靜無波的眸子首度失神,赦生童子啞著嗓子低喝道:「這不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武痴的修為略勝朱皇,並不代表他的絕對戰力能夠贏過。」
聽著聞人然竟似偏向銀鍠朱武,赦生童子強自平靜道:「……你對朱皇很了解?」
「這很重要嗎?」
不置可否地走近掌印近前,聞人然伸出手細體著內中勁力變化,意有所指道:「其實比起朱皇本人,我對朱皇傳人更感興趣。」
「嗯?」
「朱皇遊歷苦境之時,曾在中原留下一份《朱皇寶典》,與天邈峰這一道貫天神印。世上武痴傳人有很多,但朱皇傳人我卻至今未見過一人。」
能成為火焰魔城首席戰將,赦生童子並不蠢笨,只是缺少獨特專長。而聞人然這樣講,赦生童子自然能夠理解,對方為什麼把他帶來這裡。
並不想將自己的發現誠實吐露,赦生童子反問道:「魔君……必對中原掀戰。此刻帶我離開,你,不擔心同伴喪命?」
「哦,那對你來說更該是好事,又何必提醒我呢?」
有練峨眉和藺無雙在,聞人然並不認為短時間內,雙方會爆發生死之戰。不過赦生童子這樣講,倒是讓聞人然肯定對方發現了什麼,轉念遂問道:「你不想看一看《朱皇寶典》?」
「……」
「又沉默不答,真是執拗的魔。」
初時未能對赦生童子下死手,現在也沒了殺他的意念。而考慮到日後的銀鍠朱武,聞人然再怎樣想都覺得,赦生童子死也不能死在自己手上。
回憶著朱聞蒼日的舉動,以及本地村落長老的話,聞人然也不管赦生童子究竟作何想法,自顧自地說道:「朱皇留下《朱皇寶典》,乃是武痴邪帝決戰捐軀,遺憾所致。而要再續三紀之約,銘記天邈峰之會,這附近留有虛字訣,不遠處就該存有《朱皇寶典》……既然你對《朱皇寶典》沒什麼興趣,那我就取走嘍。」
「你……」
「你藏不了。」
平心而論,《朱皇寶典》對聞人然來說,並無太大用處。沒有聖魔元胎的體質,氣雙流與納真神訣無法充分發揮,還不如武痴絕式用得實在。
只是若讓《朱皇寶典》落入人類之手,赦生童子又哪能坐視不顧?而縱然失去功力,魔氣感應猶在。遲疑片刻工夫,赦生童子還是開口說道:「順河道而行,西北方十五里。」
「這樣才聽話嘛。」
避開聽見動靜爬上山瀑的當地人,聞人然再看了壁上掌印一眼,便抓住赦生童子順著白練三千,由空直直墜下,虛點水面數下借力卸勁,人已來到彼方河岸。
嚇壞了岸邊擺布稻草人的孩童,聞人然兩人卻是片刻不停,兩側林木被拉成一片黑影,未過多時便來到了赦生童子所說的位置。
然而越是靠近,赦生童子越覺不對,一直沉著的臉,更顯冷漠:「為什麼你要帶我來這裡?」
「為了了解敵人。」
繞行林間漫步搜尋,七拐八繞之後來到一處山壁。敏銳的視線,發覺深凹的洞穴,聞人然道:「那裡就該是存放《朱皇寶典》的洞窟,你還有什麼要問?」
「魔要殺人,並無理由。爭戰到死,是屬於魔的榮耀。」
簡單利落的答覆,卻似千篇一律的教條,而非屬於本身思考得來。
見赦生童子說著徑直走向山洞,聞人然隨後跟上,道:「我一直認為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事。愛恨如此,忠誠亦然。而異度魔界對外的排他性,違反了事物一貫的常態。這樣應付的回答,我並不能接受。」
「異度魔界不必旁人的認可。」
「嗯……赦生童子,你說我要是封印了你的記憶,強行洗腦讓你認為自己是個人,讓你去對付異度魔界。等你雙手沾滿了同族的血,乃至在人類的地盤上建立了自己的家庭,再解開你的真實記憶。到了那個時候,你還能理直氣壯說出剛才的話來麼?」
「……」
「你該慶幸,我的下限還沒低到那種地步。榮耀啊——真是光鮮的詞彙。」
忽略掉隱有諷刺的言辭,赦生童子走入幽暗的洞中,一眼便見著了舊化的秘籍,卻也未急著上前去取,回身望著聞人然。
起掌運力將之吸入掌中,聞人然大致翻閱了一下,便將之拋給赦生童子,道:「我看完了。」
「……這樣給我?」
「難道以為多一本《朱皇寶典》,你就能逃回火焰魔城?」
現實至極的問題入耳,赦生童子緊繃的面容,不辨真實情緒,微一遲疑便將之收入懷中,道:「吾會將之用在旁人之身。」
「你沒機會。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我會先親手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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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敗……大爺我浪費了幾天時間,就是為了看這幾個人親親我我,偶爾吵架的嗎?」
眼看著回歸魔界的時間將近,卻依舊無法找出接近聞人然的方式。更甚者,連赦生童子都像是突兀消失了一般……
這讓刀子嘴豆腐心又十分關心小弟的螣邪郎,如何能夠接受?
好在因為色無極的緣故,一路跟蹤蝴蝶君等人,總算調查出羽人非獍的動向,以及平水窟內怪人的情報。如此向上司閻魔旱魃,螣邪郎也算有了交代。
只不過一路尾行至水晶湖,見燕歸人仿佛沉溺於幻境一般,對著池水內的女子自言自語。而在接下來幾天內,亦不見燕歸人有多餘動作,逐漸讓螣邪郎失了耐性。
眼看著約定時間將至,正準備回歸魔界的螣邪郎,轉身突見一名陌生的魔將,毫不避諱地接近現場,道:「螣邪郎,魔君命你速回魔殿。」
「知道了,有必要那麼大聲嗎?」
「怕什麼,哦,這裡還有外人?對了,冥見先知吩咐,以後我就都聽你的了。」
魔源新生的魔將,除了十足忠誠,完全是渾人個性。打心底鄙視苦境人類,後詰白丁滿不在意地往水晶湖看去,見著紅底披風得燕歸人,大聲問道:「那人是什麼來歷?」
未待螣邪郎捂住後詰白丁的嘴。聽見不遠處的動靜,水晶湖岸的燕歸人,雙手十指交握拖著下頜,緊皺著眉頭自語道:「你說,他們打擾到你了……哦,我這就讓他們離開。」
此時的燕歸人,並未恢復清醒神智,兀自沉溺美夢之中。猛然起身合戟瞬間,憂鬱哀傷的氣質,陡轉失心般的瘋魔氣息。
「瘋言瘋語,納命來。」
「給了你們時間離開,卻堅持讓骯髒的氣息玷污她的純淨。你,挑起了吾壓抑的殺意。」
「誇口。」
橫戟於背斜指向地,燕歸人仿若失智,大步走向螣邪郎立身之處。後詰白丁,抽出一看就是妖道角標配的朴刀,罵道:「區區一個人類,有什麼了不起。」
「燕翱翔。」
無視朴刀砍下,燕歸人持戟猛力捅出,匪夷所思的渾厚勁道,登將後詰白丁打得五臟移位,朴刀裂成碎片脫手。
「巨口吞天。」
魔類本性兇狠,後詰白丁奮起餘力,齜牙咧嘴發出拼死一擊。然而面對惡臭魔氣,燕歸人卻是巋然不動,手中聖戟神嘆寸寸遞進,一命亡於其手,竟無半點血腥溢出,原是不願魔氛擾了此地清淨。
「算上魔刺兒,這已經是第三個了……哎,都跟他們講打仗要動腦,大爺我這是什麼命?」
自我吐槽了一句,但見燕歸人精神不正常,聖戟神嘆逆風逼命,螣邪郎唯有化出倒乂邪剃,架住狂猛攻勢。
熟料,燕歸人仿若未覺,低沉嘶吼一聲,手頭神力再催,雄勁經由聖戟傳導至倒乂邪剃,逼得螣邪郎不得不退避三丈,借勢遁逃。
趕走了礙事的魔,燕歸人復將聖戟歸位,回到固定的位置坐下,痴人般望著湖中身軀冰冷的絕艷女子,溫柔低語。
「嗯,你說……下回我會注意留手……現在無人打擾了……什麼?我知道了……你安心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