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髮、飛羽

  一招戟劍分離,各自高下有數。

  「逍遙風月。」

  退無可退,破戒僧精神緊繃,劍鋒巧轉一舞高妙之招,去勢拘無定向。然而無論劍招變化,再怎樣飄渺難測,善戰之魔總能發覺殺機所在,機警一阻蓮讞進路。

  赦生童子先是守得滴水不漏,隨之便是悍勇反擊將至。拖地的鐵鏈嘩啦作響,赦生童子沉啞一喝,已然洞察劍中破綻,長戟橫挑而入,狼煙橫空引雷,橫掃千軍如卷席。

  紫色雷霆奔騰殺身,劍僧玄蓮單手一拍腰間羽扇,倏爾化作無數飛羽,凌厲射向赦生童子。

  「殺生魔蓮。」

  短暫一阻魔將攻勢,亡命頃刻,避無可避。單薄僧衣迎風鼓漲,劍僧玄蓮將一身真力運上極巔,天際驟現卍字金印,無邊紫氣雲涌而來。破戒僧五指抹過劍鋒,登時周遭聖華燦耀,極招上手。

  清輝流轉的劍鋒,掣電穿風的戟刃,當空猛一交匯。胸腔突生鈍痛,眼中突來黑暗,世界轟然靜默,敗戰不屈的僧者,只余早有覺悟的輕笑。

  鏗然一聲久久不絕,生與死模糊了邊界。先前放下的醇酒,曾經遠去的梅香,都在這一刻轉瞬復得,格外懷念。

  「……你來了,劍邪小友。」

  「莫要開口。」

  誰也不曾想過再一次相見,會是這樣一種生離死別的場面。重生的魔胎不再言語,默默接過劍僧手中的聖劍,對上持戟殺至的魔界強將先鋒。

  劍展傲骨冰痕,寒徹骨,意高潔,北域劍邪名招甫出,純淨無波的雙目,擁有直面命運的睿智淡然,再無曾經的遲疑。

  迅疾一劍快不及視,兵刃碰撞剎那,赦生童子只覺梅香透著寒冽,劍芒帶著冷撤,狼煙戟上洶湧紫雷,亦仿佛被瞬間凍結一般,失了灼熱氣息。

  「強者。」

  堅定不松的手掌,揮舞著狼煙戟,在空中書下兩字。不屈服,不畏戰,亦不吝讚賞。赦生童子持戟再攻,手持蓮讞的主人,卻是猶然穩如山嶽,令人難測深淺。

  便類似於吞佛童子的心機無測。本為魔胎羽化重生,劍雪無名的實力上限,除了已亡的一蓮托生,亦無人能夠說清。

  雖然雷破式迅快非常,更待萬鈞之力。但梅魂葬月更是後發先至。冰梅凍結之氣,登使狼獸吃痛凶嚎。

  紫雷盡若泥流入海,一招不取,狼獸受創,赦生童子驚心定念,正待轉現殺體再戰之際,身後再生道中,卻突然奔出抱著金像欲走的繼斷離。

  腦中任務的重要性,立即壓過求勝的戰意。赦生童子不假思索,當即一提狼獸韁繩,身後陡現虛無黑洞。

  繼斷離見狀,為防萬一,想要將天座金身提前送回魔界,果斷朝著赦生童子扔出。誰知驟來兩道冷冽劍氣射入,立讓天座之軀在空中方向偏轉,鐵鏈撲空沉沉落地砸出數丈深坑。

  突來之變,戰局又復紛亂。解決了迦葉殿中僧眾,元禍天荒與別見狂華均已趕回,各自對上遲來的談無欲兩人。

  為求魔心不失,別見狂華神無道現,紅月結界封閉空間,頓將談無欲困在其中。

  「赦生!」

  而在另外一側,先退不得,元禍天荒深知古塵之威非同小可,呼喝一聲竟與赦生童子並肩對敵,意讓繼斷離帶著金像,與外圍接應魔將匯合。

  擔憂玄蓮性命無意參入爭執,劍雪無名卻也不願魔類得逞。臨走之前,劍雪一催蓮讞劍鋒,倏發數道凌厲劍氣,登將金像擊出菩提再生道。

  意外一瞬,一人身透迅雷如風的無我劍意,背後劍袋發出利芒數道。仿若鬼神般地破風竄入,白髮劍者竟在眾人愕然的目光中,半途截走天座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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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離塵囂,不見俗擾,紅葉山莊,寧靜如昔。但,這份江湖少有的安寧,卻是以犧牲無辜作為代價。

  慈祥心善的紅葉夫人,無法心安理得接受,唯有閉門不出誦經祝禱,祈求替夫贖罪。而鄧九五前往聖域,並不需要太多人力。章袤君便留在了山莊附近,顧守安全不失。

  只是不知什麼緣故,章袤君自覺最近的精神很是不好。時而嗜睡,時而暴躁,潛意識卻主導著將一切原因,推到公孫月身上不求甚解。

  然而,今日來到的不速之客,卻註定要窮其根底。

  山下的守衛談不上阻止,便被聞人然兩人輕鬆闖入。常年殺戮生涯帶來的本能,章袤君察覺高手氣息,恍惚的意識頓時一振,望向站定的兩人,登時恨火上心:「是你?!」

  「真是好大的恨意……」

  兩名兄長的死都和自己有關,聞人然清楚章袤君恨從何來,卻無矯飾虛掩的體諒心思,直言道:「要報仇,先想想自己和聖蹤的差距。」

  「哼。」

  聞人然一人已是難勝,何況來者還是兩人?章袤君雖是自傲,但在需要保護紅葉夫人的前提下,卻還不至錯估形勢翻臉尋仇,當即眉關緊鎖道:「你來此有何目的?」

  「替人看病。」

  「看病?夫人已不需要他人診治,兩位請回。」章袤君神色疏冷地搖頭拒絕。

  「氣色怎樣?」

  先是不答,聞人然側身就問慕少艾。凝神觀察了俊俏公子哥片刻,長眉微微一抖,慕少艾點頭道:「氣色好到賞心悅目。」

  「……那就是有問題了?」

  這種蠱毒的症狀,聞人然早從慕少艾口中有了一些了解,遂轉身望著章袤君道:「很遺憾,需要看病的是你,不是紅葉夫人。」

  「胡言亂語。」荒唐一言入耳,章袤君頓感荒謬,更加不願理會,轉身便欲離開。

  「公孫月弄到今日的地步,可是因為你的緣故。」

  「背棄兄弟的女人,會被仇家尋上又有什麼奇怪?」

  章袤君雖是心軟生疑,卻仍舊不改嘴硬,不由自主地冷嘲道,「有殺忠烈王的能耐,無替兄弟報仇得本事。真是好一個公孫月,好一個蝴蝶君啊。」

  「口氣這麼沖,你是吃槍子了嗎?」

  章袤君無好口氣:「中原人都像你一樣閒嗎?」

  「唉,你為什麼非要逼我動手?」

  「那就一試何妨?」

  兄仇無解,章袤君早就憋著怨火,簪劍旋花影,身姿靈動,劍出迅捷絕倫。但,聞人然無意糾纏,單手截住章袤君手腕,左手並指運力,點中穴道定身。

  擒下章袤君,聞人然亦不拖延,轉身就道:「少艾,是在這裡診斷,還是先離開?」

  「查出蠱毒的原因並不困難,不過……」

  看出聞人然並無殺意,慕少艾有些意外地問,「你確定需要救他麼?」

  「看在蝴蝶君的面子上,救他一命也不是不行。」

  「他不似會輕易放棄尋仇的人。」

  「這樣若還是不行,那就只有劍下生死……」

  只是聞人然私心暫不希望,走到極端的結果。就在聞人然深思的時候,慕少艾已大致確認了蠱物存在,瞟了一眼道:「隨你。他之體內確實有翳流蠱物的痕跡,但要將之取出此地並不方便。」

  「不必操心。虛情假意,恕難接受。」章袤君回以冷笑。

  「接受不接受,看公孫月的意思,不是你說得算。我只有一個問題,你之前碰上過奇怪的人麼?比如頭戴黑紗蒙面,腰間別著幾個竹筒,口音古怪的老者。」

  「……嗯,你是如何知曉?」

  還真是翳流蠱皇……確認了早先猜測,聞人然與慕少艾相互對視一眼,已有了下一步的計劃。

  不過眼前尚有問題,慕少艾暫按下凝重心思,回神定視著章袤君,問:「簡單直接的說,此毒若是一直不解,你將失去本我意識。就算是那樣,你也不肯領受好意嗎?」

  以章袤君的精神潔癖,絕不容允受人操控的事發生。但要被仇人施捨救命,更是令其難以接受。

  煩惱掙扎間,章袤君別過臉緊閉雙目,索性答道:「兄仇必報。在失去意識之前,章袤君會選擇自我了斷。」

  「好骨氣,可是我目前還不想答應。」

  說服不了小蘭花,也無法放著章袤君隔三差五上門尋仇。聞人然一時沒什麼主意,只能決定先將人帶走。

  慕少艾卻忽而上前,按住了聞人然動作,搖了搖頭:「咱們去西苗,這件事交給他處理。」

  「嗯?」

  未須醫者應答,弦音天泣刀光一瞬,山腰驟來白羽紛飛。六翼低嘯而過,眨眼人跡已失。

  「唉,又麻煩羽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