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人道,俠道!

  風中流轉的殺意逐漸冷凝,聞人然手下不停,雷劍覷機倏發穿透對手肺腑。神樹汁液雖難傷害上位嗜血者存在,克制恢復之效卻也有餘,登時深紅血洞烙在極道天權心口,顯眼非常。

  「多事,掠影·破!」

  就在極道天權身受重擊,掌勢進路頓挫一瞬,嘸狗利飲血更添獸性,毛茸狗面上的獸眼霎現不滿的紅意,盯准極道天權死穴位置,老狗再祭獸骨刀,浮光掠眼速閃而逝。

  「顫巍飛仙!」

  深知險境不利,極道天權不以武痴絕式對敵,僅運獨門武學相抗,威嚴霸烈罡風四溢,極致邪功硬撼刀鋒,拳背鮮紅淋漓,卻又剎那癒合,沉雄一拳直搗耳廓太陽穴。

  然而數十招後,老狗已明對手根基不俗,左手一接霸道之拳悶哼而退,久戰善戰之心卻是有數,機變幻出模糊虛影,眨眼轉至極道天權身後。

  不須回頭正視,老狗僅是反手獸刀迅遞,便已準確貫穿極道天權前後血洞。

  見得大勢已定,聞人然暫放下丹青見,回身答道:「你的傷沒問題?」

  「西蒙不曾留在闍城,可見日前他與汝等交手創傷不輕。而以一脈之皇的血脈,都無法儘速恢復內傷,陰陽師自然同樣不能。」

  夢筆執在手中,雙眼注視著局勢明朗的戰事,沐流塵忽而轉過身,朝著劍子仙跡道:「另外,北域鄰近市集傳出一個消息,道教頂峰若是知曉恐無閒暇再留。」

  「何事?」劍子仙跡心感不妙道。

  「三平戲演《紅塵劫》,事關儒門龍首與傲笑紅塵。若是處置不當,中原恐生內亂」

  場間兩人聞言面面相覷一時默然,聞人然思索片刻問道:「傲笑紅塵身邊是否有一位姑娘?」

  「正是。」

  「他們兩個當場怎麼說?」

  「無道、佛兩位頂峰在場,你認為傲笑紅塵會怎樣?」

  「傲笑紅塵恐怕雖是困惑苦惱不解,但仍是選擇——質問。」

  無需顧及劍子仙跡和佛劍分說的面子,不用費神多思都能猜到龜毛傲笑肯定不會忍下去。但見沐流塵眼中古怪之色,聞人然心下一跳道:「龍首他承認了?」

  「照單全收,一字未辯。」

  「……」

  陰陽師抓住茶理王本不在意料之中,疏樓龍宿沒將精力放在這邊倒也正常。聞人然自我安慰道:「沒關係,有冬曲在,應該不會鬧出生命危險。」

  「照此觀來,那位姑娘是你早先安排了?」

  「純屬意外,也不能算是?」

  視線半空一交匯,沐流塵霎時心下瞭然遂不再提,轉口說道,「但無論是謠傳還是事實,劍子道長,儒門龍首已擇定日期與傲笑紅塵攤牌一會。難點在於,時間算來恐怕恰是邪兵衛解封之日。」

  「這……」

  不必深入贅述,以劍子仙跡的智慧,自能領會話中之意。棘手的感覺首度上心,雪衫道者眼露苦澀,嘆道:「嘖,往日都是吾拖他落水,這番換他替吾出了難題,兩位,吾須先行一步了。」

  「沐兄方來便將此事告知,用意甚明,看來陰陽師是輪不到劍子仙長解決了……」

  不在意地說著,聞人然心頭已是沉重。疏樓龍宿走這一步刻意得明顯,不過要對付多疑的西蒙,除了利益的共同,所謂的信任基本只是空談,而嗜血者現在的處境下,西蒙的選擇也無太多,卻是利弊參半……

  聞人然口頭一頓,思索後正色道,「那邊的事我插不上手,一切端賴仙長看顧。」

  「他欲為之事,誰又能管束得了?」

  「事在人為嘛。比如萬一真撕破了臉,劍子仙長可以裝著一切如常,挑起西蒙那邊對他的懷疑,逼那位紫龍大人走投無路,不也是一種選擇?」

  「呵……吾會自行斟酌,請了。」

  真真假假虛實難分,聞人然雖然大致有數,亦不能保證疏樓龍宿的真實意圖。而要牽制疏樓龍宿,也只有劍子仙跡能成了。

  此地大局已定,白衣道者欠身致意,憂心化光而去。反觀人形師與陰陽師的拼鬥,也已將至末尾。

  遙看著人形師戰至遍體鱗傷,陰陽師有嗜血為助外傷不顯,聞人然毫無意外之色地輕嘆道:「明明知道打不過,卻非要讓陰陽師恢復自由,人形師真是矛盾之人。」

  「或許對他而言,輸贏並不重要。當年摯友翻臉成死敵,人形師未必當真有恨,僅是如吾當初一般,心存放不下的執著,求一個結束罷了。」言辭略帶感懷,沐流塵語氣微沉作答。

  「哦?」

  微有些意外地側身正視沐流塵,聞人然忽而淡笑出聲:「不過對我而言,無論此戰結果,他們都只是敵人。」

  沐流塵默然片刻道:「這一次,吾亦只為王隱。」

  「那極道天權呢?」

  「私心兩字,微妙的程度之差,便已足夠區分。與極道天權論交者,是往昔專私為武的沐流塵,卻非與王隱淡交如水的雲濤夢筆。」

  兩名故交,兩處戰局,一勝一敗,牽動心思。閉眼再睜,正見老狗收刀,極道天權仰面而亡;身體半轉,又看藍色花雨紛飛,一人突兀消失,陰陽師傲然而立。

  深吸一口氣,沐流塵踏步而上,橙衫衣袖獵獵迎風,抬頭正對陰陽師,語透堅決:「聞人兄,兩次逼殺,殺你摯友的道友,還能志同道合嗎?」

  聞人然不假思索答道:「這個時候,恐怕只有殺了那名所謂的道友,我想才能算是志同道合!」

  「哈。」

  快意笑聲未落,一尺夢筆緊緊在握,沐流塵重傷初愈獨對陰陽師,夷然無懼。冷風颯颯,殺意不散,女陰陽師環視周身,身是絕境亦是再度崛起的機會,冷眉斜飛入鬢,巾幗豪氣不減。

  「吾便站在此處,等你取吾性命!」

  「嗜血之能並非無敵……」

  漠然一聲啟戰,沐流塵揮毫若定,一點清聖靈光聚於筆尖,天際流雲地行雨,飄飄渺渺無定向。

  粉白綢帶繞身旋舞,邪流清輝相互消磨,女陰陽師眉頭微蹙,疾運陰陽雙極掌雷霆拍下。

  肉掌相交剎那內元衝擊,陰陽師雖是身軀無礙,然而內傷未愈,轉欲吸附真元卸勁,手頭卻是渾不著力,詫異猶自心驚不亂,冷笑道:「你挑了一個好時機。」

  「陰陽師,你吾此刻還有逞口舌之能的必要嗎?」

  內勁三迭付與掌,沐流塵旋即撤身退立,薄劍凜然換上右手,地一歸元聚攏地氣化作凌厲劍流,隨風逐雨綿密無漏,圍刺陰陽師。

  「那僵持的戰鬥,又有意義嗎?」

  清聖劍流,陰邪掌力,連番較勁無果。雖是詫異沐流塵武修進境不敢怠慢,女陰陽師心有顧慮不免漸生不耐,「天生紅月!」

  一輪紅月灑下血色光輝,磅礴邪能流竄四野,面對女陰陽師全力施為,沐流塵左手食指一彈劍身,口中莫名問起無關之事:「當年,邪帝能夠不斷造就化身,亦號稱不死不滅。陰陽師,你認為他是怎樣死在武痴之手?」

  血月加催一境之主頂峰邪能,陰陽師眸中寒芒一閃道:「蜀道行未能做到之事,你可以嗎?」

  「俠刀短暫光彩蒙塵,是他近來陷入私情糾葛,偏離己道不復初心而已,並非他不能。之前吾亦行錯,自然殺不了你。」

  左手五指連環按過胸口數大要穴,沐流塵周身一股聖氣貫地沖霄,輕聲一笑豎劍負背,慨然自若。

  「但你可知曉,無論是岔路、遠路、錯路,還是困難重重的險路,只要不是自尋死路的絕路,武痴一脈的終點,都是殊途同歸?」

  「你,竟欲玉石俱焚?!」

  「是問己罪,亦是,超脫!」

  怎樣才是真正的五訣合一?何為武痴精神,何為俠,何為俠之道?

  沐流塵曾追求,後迷惘,至今無解的問題,到了此刻已然不掛心尖。沛然真力鼓盪衣袍,飄然不似凡塵之人,劍初起,已是超然忘我。

  激揚的罡風似電非電,沐流塵半夢半醒之間,絕劍與紅月已是不可避免的相會一處!

  俠者,以仁為本,以義為心,以情為神。即是以情為神,又何必執著孑然瀟灑,消彌七情六慾,升華狂魔罪苦,強求淬鍊一顆無漏的灑脫俠心?

  不能免除牽掛,不能擺脫人情,不能斬滅慾念,但只要能正視面對己心陰暗齷齪,在仁德之前以武行俠止戈,又何嘗不是武俠?

  恍恍惚惚的心思變化逐漸清晰,雲濤夢筆,終須撥雲見日,去妄存真。

  無名無招瞬息撕裂紅月,穿身錯影不沾半點菸火。武之清聖灌脈摧魄,陰陽師猶自屹立不倒。背身相對的橙衫隱士拄劍於地,胸前已是紅斑漸闊,垂首細聲輕喃。

  「師尊,你,看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