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之敵,四目相交,眼見沐流塵穩然站定,九幽先向陰陽師淡看一眼,卻見兩人皆無十分把握,只得按住浮動心思,邁步而上肅容以對。
直面過蜀道行的俠刀,九幽并無多少勝算。而在對上沐流塵之時,又覺另類的深沉莫測。然而自恃強橫根基,亦無太多忌憚,九幽冷麵輕叱,厲引邪煌之氣,掌啟終決。
劍負於背不輕用,重掌將臨剎那,沐流塵身似燕穿柳梢,飄然暫避渾厚掌勁,空中陡一轉身氣化行雲流雨,劍如雨幕綿密斜去,是與他人不一的獨特劍武!
不同於劍君將人字訣融入己身,格外注重對劍純粹之執著。
沐流塵的劍武別有一分獨特氣質。而在這份悠閒自適之中,又帶有志難伸的鬱氣難平。因此,沐流塵的人字訣所蘊不屈銳氣,便似一點寒芒先到,劍如游龍奔馳,凌厲反擊九幽。
離蜀道行的境界有不少距離,卻也遠超三先座甚多……堅定不移的一劍入目,九幽方知小覷了沐流塵。
心變招變,九幽一掌不中,迅改出招走勢,邪魅摘雷手靈活應對,伸出雙指欲夾劍身。奈何沐流塵身法有如游雲無定,九幽一時難以占得上風。
見得場中焦灼之景,臥江子手中箬葉扇一頓,憂心道:「沐流塵有多少勝算?」
「不大好說……」
按理來講,九幽縱然未能收集完整黑蟲遺功,根基也要勝過沐流塵一籌。但沐流塵之智慧應變,卻是遠非九幽可比。
腦中稍一思量,聞人然認真而肯定地答覆道:「不過這一戰的勝負,只取決於沐流塵的心境。他若有意助吾方一臂,那九幽便絕計無法輕易取勝。」
應答間,但見九幽掌心邪芒揮灑,血色邪流呼嘯不止。沐流塵猶顯自如,宛若一團幽浮光影,總在準確的時機,脫出九幽氣勁籠罩範圍。
連續避過數次九幽強招,沐流塵倏爾停下腳步,渾身氣蒸有如雲霞蔚變,萬丈雲波轟然而起,浩瀚一擊反取九幽心口而去。
方才之言並無作假,沐流塵確未想過以後便與正道一途,而他之出招路數,亦藏合其作風的算計針對。
除了與蜀道行同級之間,雲泥境界之差而敗。九幽對敵之時,行招之間頗多借勢壓人,亦是缺乏靈活應變。而九幽的短處,正是沐流塵的優點。
沐流塵一招使出,公開亭仿若雲波飄渺之境。九幽明明能夠清晰見得沐流塵人影何在,然而招中氣息卻是無處不在,難料勁力來路。
秀眉一緊,九幽霍然定下心神,冷笑一聲再催邪功,無差別的幽幻九玄掌翻飛瞬發,朝著四周速送而去,破除迷濛雲霧,再轉手邪帝絕式轟然而出,
「天毀俱絕。」
邪帝之式奇威赫赫,天生惡感錐心,沐流塵收劍揮毫,妙筆有如刀點靈睛,武痴之式順勢以對!
「天絕俱滅!」
武痴邪帝恩怨綿延至今,終有消解之刻。邪流滾滾、清氣浩蕩,相互衝擊瞬間,登使泥石翻滾如潮,遭到余勁影響,圈裡圈外之人紛紛退避。
兩名交戰之人受力同退,沐流塵微挫的腳步,在九幽駐足的剎那強自止步不動。
拂塵輕盪掃卻余勁,雪色道袍不染半分泥垢,劍子仙跡緊視內中不放,輕咦道:「論內力高下,沐流塵仍是稍遜九幽。」
「不過汝對俠刀之信賴,應當並未生錯。」
「沐流塵是個聰明人。」
劍子仙跡輕笑一聲道,「沐流塵雖然受傷,但九幽的弱點,瞞不過佛劍與龍宿你,自然亦逃不脫當事人之慧眼。」
紫龍扇莫名一停,疏樓龍宿龍眸微轉,似有些危險地說道:「吾三人同進同退,劍子汝光吹捧佛劍與吾,似是不大夠意思。」
「有嗎?那一定是龍宿你聽錯。吾是造福好友,將建善得功的好事謙讓於你們。佛劍,你以為然否?」
「嗯……」
「不須佛劍開口,汝之用意便是——劍子不沾風塵,卻送吾兩人入地獄。呵,司馬昭之心一目了然啊。」
恍若忽視掉了龍宿之言,劍子仙跡轉首又朝場間望去,意有所指地感慨道:「只是不知今日過後,蜀道行與沐流塵能否冰釋前嫌。」
「哦,聽汝之言反而使吾好奇……」
帶著些隱晦不清的深意,疏樓龍宿琥珀色的眸子波光湛湛,問:「劍子,若是有朝一日,吾亦如沐流塵一般,汝又會做出何種選擇?」
「咳……自然是期待華麗無雙的儒門龍首,力挽武林頹瀾於既倒囉。」
疏樓龍宿搖頭不信道:「汝這是言不由衷。」
「好友,劍子仙跡信任你更勝旁人呀。」
耳聞莫名之問,劍子仙跡白眉一緊,旋即將心底湧起的少許不安壓下,復又望向招來式往的兩人,道:「此戰過後,關於嗜血者之亂,亦該加緊處理了。」
聲方落,公開亭前了怨證己之戰,已至白熱之境。然而九幽先前一記硬拼帶給沐流塵內傷,所得到的少許勝勢,潛移默化間已然不再明顯。
武痴絕式區別於邪帝之招,最明顯的特徵不在於威力差別,而是聯招的加成之效。
九幽縱得邪帝遺功,然而習武至今不過一年半載,武道經驗運用遠遜沐流塵,勝勢猶難穩占。
久戰不耐,求勝心切一狠,九幽運氣出體,邪流懸頂,翻覆如濤,凝聚邪刀之形,九層邪功刀影脫手,欲誅沐流塵於一擊!
方才強拼暗傷在身,然而一為了解對手深淺不得不為,更是為了證明己身並非不如蜀道行,沐流塵自尊不允,強行抑止內傷,不容己身露出半分敗象。
緊隨其後,沐流塵長毫筆墨當空揮灑,人、玄、地三訣融合為一,武痴浩然清聖之氣沖天而起,九幽縱以「御刀·九邪流」相對,卻是驚覺早先優勢蕩然無存。九層邪刀虛影,縱是一層勝過一層,仍被三訣合一之式,盡數抵消於無!
「該說是我小看了武痴絕式聯手之力,還是九幽的實力出乎我預料呢?」
同立一處,臥江子耳聞聞人然自語,略作思索答道:「繯鶯公主根基已符合一方之霸所必須,只是經驗境界遠遠不足。但沐流塵可一招抵消邪帝遺威,思及早先蒼白奇子所言,智流座能為當真不容小覷。」
沐流塵在原劇之中和蜀道行死斗之時,早就被磷菌弄得精神失常了。以武痴絕式對心境的高要求,就算是倉促速成的五訣合一,亦不可能發揮出全部威力。
而今沐流塵神智如常,能有更好的表現不算意外,但也令聞人然有些苦惱發愁:「問題是,咱摸不清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你信任他麼?」
「我信任他,但是我怕由於早先之故,別人不願信任他。而沐流塵的自尊心很強,若是因此行差踏錯,那就太過可惜了。」
臥江子搖頭一笑道:「那聞人兄的意思,你是不信任我嘍?」
「臥江子,這話題是怎麼轉換的?你覺得我是那種人?」
有些先入為主的影響,總是難以驅離腦海。聞人然皺眉道:「歸根到底,理想是理想,現實是現實。」
「王隱不也同樣受到過質疑?一個人走上歧路,可以不屑於庸俗冷眼,但卻不該全盤怪罪善意的警示。」
「嗯……這是沐流塵曾經犯下的錯,他今日來此恐怕也有這點因素的影響。」
雖然看不慣蜀道行在沐流塵面前的姿態。但聞人然也不得不承認:原劇之中的沐流塵,確實不該將一切的責任,推到蜀道行身上。
沒有一個人該為另外一個人的人生負責。說到底,蜀道行將理想境況當做當然發展,沐流塵將盲目報復視作私心證明罷了。在沐流塵將憤恨付諸於行動的同時,也相當於重複了蜀道行一樣的不該之錯。
只是當下沐流塵腦子是正常的。要釐清他真正的想法,以沐流塵與四無君伯仲之間的智慧,聞人然自覺甚是困難……
不過對此情況,臥江子卻是個明眼人,見得聞人然困惑神色,當即提醒道:「聞人兄與他人相交,甚少思慮過多。而今對於沐流塵,聞人兄是否謹慎太過?」
「你有建議?」印象先入為主很難剝離,聞人然覺得聽聽別人的意見,或許不錯。
「聞人然曾有一名好友,與素賢人乃是同梯?」
臥江子僅是莫名一問,聞人然卻是瞬間領會了其用意。嗯……這不就和當年素老奸、炸毛談的衝突是一會事嘛!
雖然明知道素還真是躺著也中槍,但是在比較過危險度和作風之後,聞人然還是偏幫了談無欲。而今沐流塵與蜀道行之間實則亦然,就看自己有沒有當初的果決罷了。
真的是自作聰明,反而忽略了最簡單的答案。聞人然了結一樁心事,頓感輕鬆地拍了拍手,忽又像是吃了大虧一樣恨恨道:「你這麼一說當年我還真傻,憑什麼替素還真到滅境帶孩子。他又沒替我帶女兒,這虧吃大了都!」
「素賢人他……」臥江子哭笑不得。
「他從蓮花里種出來了?就算他被種出來,這話我也不怕當著他的面說。」聞人然無所謂地答道。
「咳,罷了。」
言多必失,說不定以後還要沾水濕鞋……臥江子聚睛凝視決戰終招,口鋒一轉道:「到最後了。」
「唔,九幽要敗,雖然不過是一毫之差。」
聞人然話音方落,但見兩人當空極招初遇,黃昏之刻煙沙飛揚更若遮天蔽日,氣浪呼嘯將中心眾人震退百丈,催上極致的九絕噬天邪,仍是不敵沐流塵五訣合一之招。
一口鮮紅灑落長空,九幽急速墜地,砸出數丈深坑,無聲站定。雖是不願承認,但自尊傲氣不肯,九幽沉默半晌,終於咬著銀牙厲聲道:「眾人隨吾離開!」
葉口月人灰頭土臉離開了公開亭,陰陽師與極道天權卻是凝視著閉目不言的沐流塵半刻,方才冷笑而去。
不明就裡的中原群雄正自歡呼,聞人然見著沐流塵一動不動,陡然發覺不妙,提步上前聚氣一探,輸入神源之氣道:「你傷的比九幽要重。」
「下次再相遇,不會還是今日的結果。」重咳嘔紅方止,沐流塵納氣調息,自信答道。
聞人然故作驚訝貌:「哎喲,中原人根本不信任你,你哪有下次的機會?」
「橫玉聲中吹滿地,好枝長恨無人寄。可惜,可嘆呀……」
縱得一勝有所感悟,卻無志得意滿而喜,亦不似空洞茫然生怒。一腔複雜無人敘,拭去唇邊血漬,沐流塵有意玩笑道。
「世俗眼光大可不去理會,能否有勞聞人兄送吾回不染凡塵?」